下一場全球經濟危機

因為中日釣魚台事件，冷門的「稀土」屢屢成為報紙的頭條新聞。稀土是什麼？為什麼讓中、日、美三國為它脣槍舌劍？其實，位在化學週期表第三欄的「稀土家族」，隨時都在我們身旁出現，從手機、電腦、電視、洗衣機，甚至到農業、醫療、國防工業都有它的身影。它雖然不起眼，卻很重要，沒有它，甚至連汽車也可能無法啟動。同時，因新能源大量使用到稀土元素，稀土的重要性也從「工業維他命」躍升為「產業生命線」！

九月七日，中日在釣魚台海域發生撞船意外，這原本是中日台三方歷年來都會不時出現的「傳統小紛爭」，不料，北京當局隨即對日祭出「稀土禁運」手段，作為談判施壓的籌碼，使得這個中國進行多年的經濟戰略布局，意外成為國際矚目的焦點。

中國「稀土禁運」策略，會不會成為一九七○年代中東國家「石油禁運」的翻版？再度引發全球經濟的隱憂。十一月十一日在韓國首爾舉行的Ｇ20會議、十三日在日本橫濱舉行的ＡＰＥＣ（亞太經濟合作會議）高峰會，甚至二十九日在墨西哥坎昆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會議，都將讓這個議題持續延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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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稀土 將成國際經濟爭端 影響面遍及產業、生活

一向被外界認為個性堅韌的日本首相菅直人，為何甘冒著國內民眾的不滿，屈從於中國的要求？為什麼一向在釣魚台主權爭端保持低調的美國，這次會跳出來聲援日本？美日政府擔心的是什麼？禁運稀土到底有多大威力？

一點也不誇張，如果沒有稀土，日本高科技工業將幾近全面停擺；而你可以想像，當供應全球高性能零組件的日本經濟陷於停頓時，將對國際經濟帶來多大的衝擊？這是一場牽一髮動全身的國際經濟爭端，連台灣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日本所需的稀土礦源，八成從中國進口，這也是中國之所以把稀土作為與日談判籌碼，並能獲勝的關鍵。以豐田汽車賣得嚇嚇叫的量產油電混合車「Prius」為例，從傳動軸、電池、煞車系統、直流馬達，到排放廢氣淨化部分，每個區塊都必須使用稀土，整輛車稀土產品用量接近三公斤。

當然，稀土並非沒有替代品，就汽車淨化廢氣的觸媒來說，如果利用白金，也可以達到極好的淨化效果。但是白金價格一公克約三千日圓到五千日圓，若汽車廠商同時使用稀土中的氧化鈰和氧化鋯，就可以減少五分之四的白金用量；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稀土，汽車成本勢必大幅上揚。所以，價格幾百萬日圓的汽車，可能會因為只缺了一百日圓的稀土，而被迫停產。

中國宣布禁售稀土給日本後，豐田立刻跳起來，因為沒有稀土等於油電混合車「Prius」就會玩不下去。此外，Panasonic社長大坪文雄等重量級企業人士，也一致呼籲日本政府要盡快解決稀土問題，甚至說出「只要買得到稀土，再貴也要買」。稀土在產品端上應用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不只是電動車，我們每天出門必帶的手機、工作上操作的電腦、聽音樂使用的ＭＰ３等產品中都含有稀土。事實上，從日常用品到高端科技，如汽車、半導體、ＬＣＤ、ＬＥＤ、太陽能、被動元件、化妝品、照相機、農業、畜牧業等，都少不了稀土。沒有稀土，手機就無法從早期的「黑金剛」變成現在的超薄型且多功能機種；沒有稀土，電風扇就不能進化成為頗富設計感的無扇葉電風扇。

國內鑽研磁性領域超過二十五年的中正大學教授張文成，給稀土的定義是「稀土看似不重要，但是不能沒有它」。短短幾個字，點出稀土的關鍵性。張文成說，與銅、鎳等金屬相比，稀土元素往往被忽略，但其實只要一點點，就可以發揮很大的效果。「好比煮一碗湯，裡面若沒有放鹽，整碗湯就難以下嚥，稀土元素的角色如同鹽巴一般。」因此，稀土元素又被稱為「工業味精」或是「工業維生素」，雖然不起眼，卻扮演提味與發揮臨門一腳的功能。

▲雖然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上圖）表示中國不會封鎖稀土出口，但日本首相菅直人（下圖）仍將考慮建立稀土戰略儲備。

中國的盤算 視為戰略物資 早在七年前 即開始調降出口量

稀土產量和消費高居全球首位的中國，自然深知稀土在現代經濟的戰略價值。早在八○年代，當時的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就誇言：「中東有石油，中國有稀土。」已把稀土定調為「戰略物資」。而素有中國「稀土之父」之譽的徐光憲也明白指出：「沒有稀土，美國就打不贏波斯灣戰爭。」波灣戰爭中，美國使用的愛國者導彈，因為使用釹鐵硼、釤鈷這些稀土材料，才做出能夠精準命中目標的導航系統。

含稀土的炮彈能夠打穿裝甲車，反之，裝甲車外殼如果含有稀土，普通的炮彈就打不穿。因此，美國國防部和日本防衛廳，都已將十七種稀土元素裡的十六種當作戰略元素，在軍事上，一共三十五種的戰略元素，稀土就占將近一半。

自二○○三年開始，在意識到稀土將是未來軍事和產業戰略關鍵物資的情況下，中國已對稀土出口實施配額政策，出口量從當年的六．六萬噸，一路下降到一○年的三萬噸左右，出口量大幅削減一半以上。

中國「惜售」稀土，企圖把珍貴的資源留在國內，準備在新一輪的產業競賽中，跑贏其他國家。今年，中國公布的「十二五」規畫中，就將發展新能源產業列為重要一環；從新能源產業角度來看，與其說稀土啟動各國爭奪戰，倒不如說是一場「新能源大戰」即將開打。

撇開國防軍事不說，在全球未來的產業競爭中，風力發電和電動車將是其中二大項目，而恰巧的是，這兩項新能源大戰，稀土都扮演關鍵的角色。以中、美同時宣示大力發展的風力發電來說，稀土也發揮著關鍵的地位。一部風力發電機約需使用六百公斤的稀土，而有「永磁之王」之稱的釹鐵硼，更是直流式馬達最關鍵的原料；一旦中國降低稀土出口量，美國的風力發電夢成本勢必增加，並因而拖延整體風力產業的發展。

根據中國平安證券的預估，一○年，全球風力發電機所需要的釹鐵硼約人民幣三十八．五億元，到一四年將提高到一二九．四億元，增幅二三六％。至於電動車的成長速度更是驚人，預計一○年，中國電動車所需的釹鐵硼，其市場規模約人民幣五二○○萬元，到二○年將遽增至二○八億元，增幅高達三九九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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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制出口、限制開採 拿現金排隊都不一定能買到

中國從○六年開始對稀土實施出口管制、控制開採總量的政策，已造成稀土價格一路攀升。其中，金屬釹價格在短短一年半間，漲了四．四倍；缺貨時，甚至必須拿著現金到礦區排隊，卻還不一定買得到稀土。

儘管全球金融海嘯，曾讓金屬釹價格打回起漲點，但隨著稀土爭議日益受到矚目，以及電動車與風力發電題材的發酵，近年價格又已超越前波高點。根據中國最大的稀土公司包鋼稀土公布最新的售價，其中氧化釹每噸內銷價為人民幣三十一．五萬元到三十一．八萬元，外銷價每噸還要加上人民幣十二萬元到十七萬元，幾乎加了快五成的價格。中國金元證券預估，釹鐵硼價格還有上漲一二○％的空間。

一年前，汽車淨化廢氣觸媒用的氧化鈰，價格僅人民幣七、八元，還比不上市場上每公斤十元的五花肉，今年氧化鈰每公斤已達二十五元。在中國降低外銷量、課徵出口關稅下，正刺激著稀土價格往前衝，美國《投資者商業日報》甚至用「印鈔機」來形容稀土，說明了擁有稀土，無疑是擁有源源不絕的搖錢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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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能低 替代方案絕非首選 短期內價格上漲將是必然趨勢

中國之所以在稀土上扮演重要的角色，除了蘊藏量占全球儲量的三分之一，達三千六百萬噸外，產量更占全球總量的九十七％，因此，中國在稀土的一舉一動才會牽動著全球各經濟體的神經。

事實上，除了中國外，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馬來西亞，甚至是越南都有不錯的稀土礦值得開發；但在九○年代，開發國家的稀土礦在環保問題及不敵中國低價競爭下，紛紛關閉。美國唯一的稀土礦芒廷帕斯礦（Mountain Pass），也在十年前停止開採。

「稀土」之所以被稱為稀土，是因為原礦中的含量非常低。一個平均含量三％以上的稀土礦，已經可以稱之為富礦了；換算起來，要提煉出一噸的稀土產品，就要挖掘三百噸的礦土，而每開採一噸稀土，就要破壞二百平方米的地表植被，剝離三百平方米表土，造成二千立方米砂，以及每年一萬二千立方米的水土流失，是一個汙染非常嚴重的行業。

一般而言，稀土礦要經過水洗、分離與提煉三個步驟，才能篩選出稀土元素。首先，採用類似「淘金」方式，利用礦和泥土比重不同的特性，透過水洗的方式，把稀土礦篩選出來；接著，進行分離，利用不同的強酸對原礦進行溶解，產生出來不同的鹽，再根據不同鹽的溶解度，慢慢地把不同的元素區分開來；第三步，就是進行提煉和製造，各家公司將礦石中的元素添加上其他不同的元素，形成「獨門配方」，是各公司的最高商業機密，也是稀土生產環節中附加價值最高的部分。

目前，稀土配方粉末的專利權大都掌握在日本公司手中。「如果說，稀土原礦的價值是一的話，經過分離後的價值就會晉升到十，到第三道手續變成配方粉末後，價值就可能跳躍到一百。」徐光憲如此詮釋稀土的價值鏈。

那麼，稀土價格大漲，是否可能讓中國之外的礦區，增強被開採的誘因？受中日稀土戰爭的影響，美國已停採的芒廷帕斯稀土礦，就傳出規畫重新開礦。專家估計，目前稀土氧化物每噸均價約人民幣九萬元來看，至少價格要漲到人民幣二十萬元，才符合美國等地的開採成本。不過，即使重新開採，「後續的分離、提煉技術呢？」張文成認為，芒廷帕斯稀土礦要再重新運轉的難度很高。

至於，尋找稀土替代品，張文成則認為「需要時間」。他強調，目前還沒有任何產品可以取代稀土成分中釹鐵硼的優異磁性，即使日本傾全國之力要研發出無稀土，但足以與之抗衡的新材料，多年來也幾乎無太大進展。

此外，越南等地區的稀土礦，在日本、美國的支持下，準備開採，張文成推估，二○一二年前新的礦源還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短期內稀土價格上漲將是必然趨勢。

在這場國際稀土戰爭中，對於台灣產業的利弊得失，目前還很難估算。不過，已經引來不少公司的關注。

十月底，中鋼內部悄悄召開了一場「稀土會議」，討論稀土能否成為中鋼的新業務項目。其實，中鋼在生產汽車鋼板中，已經添加稀土作為生產高張力與高合金鋼品原料，但是因為稀土「太貴了」，只能在生產特殊的鋼種中添加。但由於中鋼將發展節能產業定位為未來五年的重點產業，而「稀土」又是新能源產業的關鍵材料，已經被內部高層指定為必須認真研究的課題。

而東元因為產品中的家電、重電，關鍵原料都與稀土關係緊密，特別是加重力道往風力發電發展，是否會有充裕的稀土料源，更為重要。東元與江西力德風電合資設立力德東元風力發電機公司，幸好力德擁有當地稀土採礦權，未來發展因為擁有稀土料源開闊許多，「不用擔心稀土問題」，東元董事長劉兆凱信心滿滿的說，擁有稀土已經為東元未來競爭力增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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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貨源來自日本 影響難估算 新商業模式緊跟在後 回收業看俏

相較於傳統產業對稀土議題的重視程度，電子業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稀土爭奪戰中的危機感。

大力發展綠能產業的台達電就說，該公司並未進口稀土，因此稀土價格漲跌，影響不大。其他如ＬＥＤ、光學鏡頭業等，因為添加的稀土量都不大，都認為不需要太擔心這個問題。不過，被動元件大廠國巨則提醒，國內被動元件所需要的稀土粉末，大多來自日本的專利配方，一旦日本貨源有問題，台灣廠家一定會「感受得到」。

張文成則提醒，在中國持續控制稀土出口的同時，價格上漲將是必然趨勢，雖然國內廠家的用量不大，但「組裝業的成本一定會提高」。由於國內沒有稀土礦源，切入與稀土相關領域的公司並不多，張文成建議，在稀土價格高漲時，至少國內業者要會買「對的」材料，才不會成為「冤大頭」。在稀土產品價格高漲時，從事廢稀土回收，不失為一項可關注的新商業模式。

稀土怎麼來？又能做什麼？

上游　300噸的稀土原礦，透過類似「淘金」的水洗過程，才能夠提煉出7、8噸的稀土礦石，原礦含有3％的稀土礦石，就算是富礦。

稀土

稀土依原子重量可分為輕稀土和重稀土，共有17種元素。

輕稀土：鈧、釔、鑭、鈰、鐠、釹、鉕、釤、銪。一般應用於風力渦輪機、混合型汽車。

重稀土：釓、鋱、鏑、鈥、鉺、銩、鐿、鎦。一般應用於尖端軍事、催化劑、LED螢光粉。

中游　稀土礦石利用分離技術，萃取不同的稀土元素，取得約1噸稀土產品。

稀土冶煉　利用焙燒方式分離出高純度以及不同的稀土產品。

稀土加工　將分離出來以粉末形式呈現的稀土氧化物（稀土元素）再進行篩選，以利進行後續分袋包裝。

下游　稀土元素的應用範圍極大，從農業、畜牧業、醫療、國防等產業，都應用得到。稀土元素雖然不起眼，大部分的產品都少不了它。

電子　使用以稀土元素製作的零件，手機才能夠產生震動。

照明　照明產品中的螢光粉末因含有稀土元素，才能夠發光。

交通　稀土元素使電動車中的電池，能快速充電，並發揮強大的蓄電力。

國防　稀土使飛彈中的導航系統能夠追蹤目標，精準射擊。

醫療　磁核造影也因為含有稀土元素，才能夠將身體內的影像反映出來。

環保　太陽能電池板中的稀土元素，增強了光能轉換成電能的效率。

稀土磁性材料  台灣第一人

目前在國際間被熱烈討論的「稀土」，在國內卻因缺乏完整的產業鏈，變成「冷感」議題。目前，國內深度研究稀土永久磁石超過25年，並執此領域牛耳的，只剩下中正大學教授張文成。

今年8月底由斯洛維尼亞（Slovenia）主辦的第21屆稀土永磁會議（REPM, Rare-Earth Permanent Magnet），全球共有184位專家與會，光是日本就出席了47位，甚至比地主國斯洛維尼亞的人數還多，台灣只有1位代表參加，那就是張文成。

張文成迄今發表有關磁性領域的SCI論文超過160餘篇和不少專利，且研究成果還被日本專家引述並活用於產業界。去年日本針對「稀土替代方案」展開的國家計畫負責人高橋研教授(現任日本磁氣學會會長)，就是張文成的好友。該計畫副手也是他在日本東北大學研究室時的助手，2001年起中國頂尖研究機構陸續也有7位博士後研究員到其研究室，參與稀土磁性材料的研究。只可惜台灣只重視「電」的領域，而忽略「磁」的重要性，不然在全球進入「稀土」資源爭奪戰中，台灣也不會缺席。          

張文成
出生：1957年
現職：中華民國粉末冶金協會理事長
學歷：清大材料科學工程博士

（攝影/蔡宗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