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全面的美國經濟活動指標已經不管用。由於忽略了企業不斷縮減在研發、產品設計，以及員工訓練等方面的經費，國內生產毛額的數字大幅高估了美國的經濟潛力。
美國於十月二十九日發表的第三季ＧＤＰ成長率，一掃一連四個季的陰霾，出現三．五％成長。彭博社（Bloomberg）更預測，美國ＧＤＰ年成長率將創兩年來新高，達到三．二％。
見到這個數字，許多人很可能認為這波不景氣已經結束。問題是，這些ＧＤＰ與生產力的成長數字可能過度誇大。或許誇大了一個百分點，甚至更多。
原因在於，這些官方統計數字幾乎將所謂的「無形投資」（例如企業在研發、產品設計與員工訓練等方面的開支）完全忽略。眾多跡象顯示，美國企業為了削減成本，為提振短期獲利，正大舉刪減這類開支，而這類開支卻是創新的必備要件。
少了無形投資，美國在知識掛帥的全球經濟中將失去競爭力。但官方宣布的ＧＤＰ與生產力統計數字，不會反映這種無形投資重挫的現象。
美國政府統計專家的這種作為，等於是用二十世紀的工具，追蹤二十一世紀的一波大衰退。這種作為，不僅扭曲了投資人、決策人與企業主管用以評估經濟的關鍵數據，還可能造成一種幻覺，讓美國人誤以為不景氣已成過去，可以鬆一口氣了。
美國公司為求近利而犧牲未來的情況很嚴重。根據美國《商業周刊》的資料，在過去一年，美國科學家與工程師（負責創造新一代產品、使美國日後更有競爭力的人）就業率跌了六．三％。但整體就業率只減少四．一％。克萊恩．赫希國際（Klein Hersh International，專門招聘科學家的獵才業者）負責人喬西．奧伯特（Josh Albert）說，「許多非常傑出的人，卻為找不到工作而掙扎。」
這是個大問題，因為近年來，知識工人在美國經濟扮演的角色愈來愈重要。美國經濟諮商局（Conference Board）的卡洛．科雷杜（Carol Corrado）與馬里蘭大學的查爾斯．霍坦（Charles Hulten），在一份計畫於明年一月向美國經濟協會（American Economic Assn.）年會提出的新研究報告中指出，在二○○七年，美國企業無形投資總額約為一萬六千億美元，花在機械與建築等有形投資方面的錢約為一萬二千億美元。在一九九五年，兩類型投資金額大致相等。再往回溯，一九八五年的有形投資約較無形投資多四○％。
美國經濟分析局（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負責編撰這些ＧＤＰ數字的政府機構）正採取行動，因應這種新現實。自一九九九年以來，美國政府已經將軟體視為投資，經濟分析局計畫在四年以後，將研發納入官方ＧＤＰ統計數字。但它承認，其他無形投資領域也有納入必要。經濟分析局局長史蒂芬．蘭德菲（J. Steven Landefeld）說，「研發只是更廣的創新活動的一部分，我們不能忽略此一事實，這很重要。」只是就目前而言，美國只能憑著不全面的資訊，在不景氣中掙扎前進。
儘管沒有足以佐證的統計數字，但美國的無形投資很有可能正逐漸下滑。霍坦指出，企業在削減支出的壓力下，正被迫縮減研發開支，並擴延到其他重要的無形投資。他說，「因為你在財報上看不到無形投資的好處，看到的只是成本。」
同時，美國公司（特別是製藥業者）正將更多研究工作外包到中國、印度與其他國家。科羅拉多州行動經濟（Action Economics）首席經濟師麥克．英格隆說，有些業者已經嚇破了膽，只要經濟不見起色，他們不願做任何大型投資。
創投資本難求
此外，直接投入新興企業的創投資金暴跌，則說明美國政府的ＧＤＰ成長數字確實高估。在今年頭三季，創投資本總額約為一百二十億美元，幾乎只有去年同期二百二十億美元的半數。這些短缺的資金，少部分本將用於電腦與其他實體裝備，而反映在ＧＤＰ上。但其中大多數資金，原將用於科研專家的聘雇與新產品的研發，而這些都是在政府統計數字上看不到的無形投資。
許多公司已經大砍研發開支，而ＧＤＰ也不能反映這項事實。Alcoa（美國鋁業公司）在今年第三季將研發開支減少三六％。德州儀器今年的研發預算預期只有十五億美元，較去年縮水兩成。嬌生在過去一年，也將研發經費削減一三％。
此外，公司的研發預算報告一般以全球為基礎，不提在每一國的預算數字。也因此，即使有些公司增列研發開支，這些增加的開支究竟有多少用在美國，也無從得知。
根據今年二月通過的經濟刺激方案，美國政府確實將提供額外經費用於研發。但即使這樣，美國民主黨領導委員會剛發表的一項分析報告指出，由於企業削減支出，美國實際研發開支總額連續第二年縮水。
為了解無形投資的變化，不妨觀察一下知識工人的人力市場。在製造業方面，非生產性就業（包括工程師、科學家與其他知識工人）在第三季下挫七．六％，幅度幾乎是生產工人就業的兩倍。在電腦與電子產品、運輸裝備與化學這類關鍵產業，這種差距現象尤其嚴重。以包括製藥的化學產業而言，非生產性就業機會的流失，比生產性就業快了三倍。
鳳凰城（Phoenix）機械工程師克萊格．艾爾曼（Craig Eyermann），今年二月遭美國天合汽車集團解雇。四十一歲的他，除了是工程碩士以外，還擁有企管碩士學位；他能文善寫，也擁有航太、運輸等多項產業的工作經驗。但儘管如此多才多藝，他的求職過程卻極其艱辛。他說，「就業市場的乾涸，嚴重得讓人不敢相信。極大數量的就業機會在過去幾個月蒸發。」
忽略新產品
ＧＤＰ統計數字還有一個不能反映的大問題：公司不願開發新產品，特別是受創較重的產業情況尤甚。密西根州奧本山（Auburn Hills）產品開發工程師理查．席拉巴格，在今年二月遭解雇以前，原為Autoliv（斯德哥爾摩的一家汽車安全帶與安全氣囊製造商）研發「新一代安全氣囊」。五十九歲的他悟出一個道理：在不景氣的時候，產品研發很容易先遭開刀。他說，「如果你是老闆，想裁員，你不會在立即面對顧客的領域裁員。」
Autoliv從去年第三季到今年第三季，將它在全球各地的研發與工程人員裁減了十分之一。Autoliv企業通訊副總麥茨．歐德曼說，裁員主因是車廠包給Autoliv的項目減少，「由於這波危機，車廠不願研發新車款，影響所及，我們只有裁員因應」。在今年一至九月，Autoliv將本身的研發預算也砍了五分之一。
四十三歲的夏恩．凱立克雖然擁有有機化學博士學位，今年四月仍遭田納西州金斯波（Kingsport）伊斯曼化學公司（Eastman）解雇。
情況似乎愈來愈糟的無形投資領域，不只是研發而已。美國公司過去在員工培訓方面不惜工本（全球培訓金額高達一千三百四十億美元），如今這項投資也在緊縮。根據美國訓練與發展協會（American Society for Training & Development）的評估，美國雇主自去年起，將員工人均「學習開支」減少三．八％。今年的資料不詳，但協會刊物執行編輯派特．賈拉干說，「根據傳言，顯然裁減了很多」。
在理想狀況下，類似目前這種「創造性毀滅」期間，正是全力推動訓練、讓人學得日後就業技巧的大好良機。但問題是學費。失業的人為今天的柴米油鹽已經煩惱不已，哪裡敢把錢花在為長遠打算的訓練上。
好在一些另類訓練選項已經出現。以Autodesk（３ＤＣＡＤ設計領先業者）為例，它開始推出許多產品的學生版，供失業建築師、藝術家、設計師與工程師免費下載，幫他們在失業期間繼續精進。Autodesk銷售與服務執行副總肯．巴杜說，「只要填一份表，說你失業就可以了。」Autodesk說，目前已有一萬一千人參加這項培訓計畫。
美國政府也開始增列訓練預算。史東尼．布魯克大學（Stony Brook University）不久前開始運用聯邦振興方案的資金，訓練失業的金融專業人士，協助他們在計畫項目管理這類領域取照。
復甦在即？
企業研發與員工培訓這類無形投資很難評估，這是政府統計人員還沒有從事這項工作的一個原因。但納入這類開支，才能使公司、投資人等等對經濟有更全面的認知。我們略算一下，根據經濟分析局發表的數據，在今年六月結束的四個季，美國企業的有形投資開支減少約二○％。如果無形投資也以同樣幅度縮水，三．八％的ＧＤＰ成長率應該再扣除一．五％才對。即使無形投資只減少一五％，ＧＤＰ成長率也應該扣除一個百分點。
由於美國製造業者仍在不斷裁減非生產性職工，無形投資在今年第三季極可能持續探底。也就是說，美國第三季的ＧＤＰ與生產力成長率至少高估了一個百分點，或許還更多。
無形投資復甦在即？克萊恩·赫希國際的奧伯特說，有些公司已經開始重新聘用生物專家，「企業投入復甦的初階段已經展開。但製藥業的兩項大型合併案，將導致大規模裁員與研發開支的刪減：輝瑞（Pfizer）與惠氏（Wyeth）於十月十五日協議合併，默克（Merck）與先靈葆雅藥廠（Schering-Plough）的合併也可望在第四季定案。
影響美國無形投資的另一大趨勢，是研發作業外包到中國、印度等國。儘管這項趨勢顯然不利於美國科研與工程人員的就業，但ＧＤＰ統計數字也不能妥為反映。企業主管說，研發外包可以提升研發進程，對美國有利。他們說，如果你用在美國只能聘到一位科研人員的錢，在中國可以聘到兩個人，你可以將研發產能提升一倍。只不過這麼做，倒楣的是美國一般工人。
但這是後話不提。以目前而論，知識工人面對的困境，已足以說明美國ＧＤＰ統計數字過度高估經濟前景。俗語說，「你如果不能評估，就不能管理。」除非這個情勢改善，否則，想知道美國是否真正已經走上復甦之路很難。（By Michael Mande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