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印度還在舊社會迷途中掙扎

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以前，推動印度向前邁進的主力，除了一些有利的基本要件，還有一種業界稱為「情懷」的無形之物。年復一年的九％高經濟年成長率，使印度人對經濟前途充滿憧憬，也使外國投資人急著投身這項印度奇蹟。

接著南方大城孟買槍聲大作，之後一連三天的血腥與恐怖，赤裸裸地展現印度形象與現實之間的差距，也激起印度全國人民對國家前途的省思。
 

起飛想像徹底幻滅？

印度人民擔心印度再次淪入過去的窮苦、悲情。儘管精心打造了公共形象，它的政府卻始終權威不彰；儘管享有多年榮景，它的經濟主要仍靠對未來的憧憬；誇耀的安定事實上根本不存在。

遍布各地、層出不窮的暴力事件，暴露印度的脆弱。大多數外國人（大多數投資人）不了解印度有多危險。

一九九三年，孟買一天內發生十三起爆炸事件，死了二五七人。根據《商業周刊》對印度內政部資料進行的分析，十五年來，恐怖攻擊在印度奪走兩萬九千條人命，另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反回教暴亂中喪生。自二○○二年以來，在礦藏豐富、許多外國公司計畫大舉投資的Chattisgarh，至少另有四千五百人死於毛派暴亂。

在孟買攻擊事件爆發後不久，Assam省（位於印度東北部，年產茶葉二十多億美元，大部分外銷）發生火車爆炸事件，三人喪生。印度最有影響力的產業遊說組織、印度工業聯盟表示，「孟買這次事件並非絕無僅有，我們在全國各地都見到暴力事件。」

印度所以能吸引全球外資，靠的是第一流的工程師與程式人員，技術純熟、願意為低工資奮力的工人。

印度擁有企業精神與民主價值，面對僵化得多的中國模式毫不遜色。印度還有塔塔集團（Tata Group）主席巴丹．塔塔這類全球第一流的企業主管。在這次孟買恐怖攻擊事件中被毀的泰姬瑪哈大酒店（Taj Mahal Palace & Tower Hotel），就是塔塔的產業。巴丹已保證將予重建。

這些強項雖然仍能吸引外資，但外國公司淪為暴力犧牲品的事件頻傳。

在東海岸的Orissa，韓國公司的主管多次遭綁架，政府保證給予這些公司的土地，因當地民眾抗爭，一直只是一句空話。在新德里，義大利一家公司的印度籍分公司執行長因解雇員工而遭殺害。在這次泰姬瑪哈酒店屠殺事件中，當時正與同事在酒店進餐的消費者產品巨廠聯合利華（Unilever）執行長派翠克．席斯考（Patrick Cescau），也險些遇難。

如果孟買再傳暴力，一百一十幾家跨國公司設在當地的辦事處，很可能成為攻擊目標。花旗（Citigroup）、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ABN Amro、匯豐（ＨＳＢＣ）、高盛（Goldman Sachs）、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等等，都在當地設有據點。

政府軟弱讓人難以忍受

這也難怪拉胡．拉曼（Raghu Raman）的電話，會一直響個不停。拉曼是印度陸軍退役軍人，現在擔任Mahindra特勤集團執行長。Mahindra的業務是，為印度聯合利華、ABN Amro、匯豐、美林（Merrill Lynch）這類藍籌公司提供安全保護。許多公司不僅已經要求提升保安層次，而且要求要快。拉曼說，有些跨國公司已經將高級主管暫時撤出印度。

印度企業主管較跨國公司更加戒懼惶恐。孟買紡織出口業者創意集團（Creative Group）負責人拉華．梅塔（Rahul Mehta）說，「我們事實上是將孟買放在盤子裡，向恐怖分子獻上。」他談到情報機構預知這項攻擊的報導，又說，「政府既已接獲預警，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在孟買，憤怒之聲響徹全城。汽車零件業者阿布海．曼蘇卡尼（Abhay Mansukhani）說，「如果得不到保護，我怎麼還敢繼續投資？」他已經取消在孟買北部擴廠的計畫，考慮移往外地。

也有些主管決定留下來。Battery創投的執行夥伴高他．派特（Gautam Patel），雖對政府憤怒不已，但表示「要盡一些力，讓孟買重新站起來。」

讓派特與曼蘇卡尼這類經理人最擔心的是，他們極度仰仗的政府竟如此軟弱。兩年來發生的多次攻擊事件，充分暴露了印度總理曼瑪漢．辛哈（Manmohan Singh）政府的無能。通貨膨脹使窮人更窮，改革或因迫於聯合執政的政治妥協，或因印度公務員官僚成性，而一籌莫展。

而因全球信貸危機影響，印度經濟成長從九％以上，放緩到本季的七．六％。今年十月，出口減少一二．一％，與去年同期的上漲五一％呈強烈對比。

面對明年四月可能舉行的大選，辛哈政府的跛腳鴨窘態益發原形畢露。辛哈已經保證將採取迅速行動，至少三名資深部長，包括負責保安事務的部長已經下台。他還表示，將設負責迅速反應的新機構，並增列突擊隊預算。

但如果與巴基斯坦的衝突持續，炸彈攻擊事件繼續層出不窮，經濟改革仍然未見成效，最後使得政府垮台，印度企業對未來的樂觀心態將一掃而空。

由於印度經濟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大雜燴，企業界需要政府創造一種讓投資人願意立足的氣氛。

在南印度，特別是在邦加羅爾（Bangalore），政府以強有力的治理與教育手段，協助業者創造了市值六百四十億美元的外包產業，就是範例。

本月二日，印度最著名科技服務業者、塔塔顧問公司（Tata Consultancy Services）的執行長蘇拉曼．拉瑪杜萊（Subramaniam Ramadorai），參加孟買死難者燭光追悼會，之後一切作業如常。他說，「客戶都說願意追隨我們，沒有人會在印度打退堂鼓。」

但在北印度，政治動盪、極度貪腐、印度最高的犯罪率，以及最低的年均收入，已使Bihar與Uttar Pradesh兩省淪為一片經濟荒地；本地與外國業者或者出走，或者再也不敢進入投資。當地經濟成長不及全國均值半數，居民文盲率是全印度最高的，而且比非洲次撒哈拉沙漠的居民還短命。
 

兩條路  印度通往何方？

不久以前，幾乎整個印度都是這兩個省的寫照。甚至在一九九一年厲行改革、大舉向外開放經濟之後，由於聯合政府垮台、與巴基斯坦的邊界衝突可能擴大，以及導致金融市場信心受創的醜聞事件，印度一直不曾出現真正的成長。

直到二○○一那一年，印度終於有了一個穩定的政府，並提出一個稱為「印度發光」的訊息，開始全力拚經濟以後，印度經濟才真正地起飛。

今後的印度，可能因吸引全球產業進駐而越來越富裕，也可能因暴力衝突變本加厲，而終於自絕前途。印度會走哪一條路？一年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新印度終將勝出。這個答案或許至今仍然正確，不過如今看來，印度要想勝出，非經一番掙扎不可。

印度還會出現更多攻擊事件嗎？《印度行星》（Planet India）作者米拉．卡姆達（Mira Kamdar）認為還會。

卡姆達在一篇〈印度：更有錢、更窮、更熱、更多武裝〉（India: Richer, Poorer, Hotter, Armed）的論文中說，印度的經濟模式造成都市化加速與環境劣質化；宗教與種姓制度形成的社會斷層線，因這種模式而更形惡化。她說，有鑑於印度的鄰國也因貧窮與內部衝突而困擾不堪，卡姆達擔心「一場大地震正等著爆發」。
（By Mehul Srivastava and Nandini Laksh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