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新財長蓋特納傳奇

今年元月底，美國紐約聯邦準備理事會總裁提姆．蓋特納（Timothy Geithner）與歐洲央行總裁特瑞謝（Jean-Claude Trichet）同台參加在瑞士達沃斯（Davos）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紐約聯邦準備理事會是美國中央銀行的心臟，具體監管華爾街幾十兆美元的金融資產，在全球次級房貸金融風暴的襲擊下，美國與歐洲央行兩大金融巨頭同台，探討全球金融市場將要面臨的危機。

令所有與會者訝異的，卻是蓋特納與特瑞謝外表的強烈對比。今年六十五歲的特瑞謝一頭華麗的灰髮，他身穿質料絕佳的深黑色西裝、打著今年最流行的編織領帶、雪亮的皮鞋完美無瑕，展現傳統銀行家與外交官無比優雅的風格；但是，來自紐約的蓋特納看起來卻是位三十出頭歲的年輕人，不安地在台前更換坐姿，腳上半筒皮靴沾著風塵僕僕的灰塵。歐洲與美國金融巨頭的會議經常舉行，卻從未像這次那樣，令人感受到驚人的對比。

具有「國際觀」的政治貴族

今年十一月，蓋特納獲得美國總統當選人歐巴馬的指定，從明年元月二十日起接掌美國財政部，成為美國金融決策的首腦。蓋特納與歐巴馬只見過幾次面，卻獲得美國新總統的全權授命，消息發布之後，紐約股市立刻爆發慶祝行情，以大漲四九六點來表達對蓋特納的歡迎。這位外表隨興、似乎只是位經驗有限的年輕官員，為何竟成了萬民所繫、肩負拯救全世界金融市場大任的救世主？

正如歐巴馬奇特的出身，一九六一年八月十八日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今年四十七歲的蓋特納躥起的歷程，也具有強烈的巔覆性，值得所有的金融從業人員，以及關心自家孩子教育的父母們，深切地省思。

許多媒體都強調，蓋特納是少數具有「國際觀」的美國官員，他從小就跟著父母在世界各地遊走，由於父親是福特基金會（Ford Foundation，由亨利福特創立，擁有一三七億美元資產的龐大慈善基金會）發展部主任，長年派駐海外，蓋特納童年在非洲的辛巴威、亞洲的印度以及泰國度過，一直到他從曼谷國際學校高中畢業為止。他在曼谷迷上攝影，還曾經深入波布政權統治的高棉，拍攝了不少在高壓統治下驚人的難民照片。

其實，「國際觀」只描述了蓋特納一部分的面貌。蓋特納出生的家庭，原本就是屬於美國主流精英家庭，是美國主流價值的護衛者以及受益者。蓋特納的祖父當年曾經是艾森豪總統的顧問，後來轉任福特汽車副總裁，努力貢獻並且享受到二次戰後美國汽車業爆炸性成長的甜美果實。蓋特納的母親是教養與氣質甚佳的鋼琴教師，父親服務的福特基金會，雖然是慈善基金會，本質上卻與美國政府密切合作，是結合政治與經濟影響力的超級政商機構。

蓋特納的父親是達特茅斯（Dartmouth）大學一九五四年畢業生，達特茅斯是美國長春藤貴族名校，兒子蓋特納從曼谷國際中學畢業之後，也隨著父親的腳步，進入達特茅斯大學，這是典型的美國主流精英路線。蓋特納攻讀政治學與亞洲研究，並且修習中文與日文，都是他的父母刻意栽培的投資，一九八三年大學畢業後，蓋特納立即進入另一個美國貴族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攻讀國際經濟與東亞研究，兩年後完成學位。

蓋特納在研究所畢業那年，就在他父親所擁有的夏季別墅舉行婚禮，娶回美麗高雅的大學女同學當嬌妻，隨後生了一男一女，家庭條件堪稱完美無瑕。

研究所畢業的蓋特納，第一個工作立刻進入前任美國國務卿、全世界最知名、最具影響力的政治掮客亨利．季辛吉的公司（Kissinger Associates Inc.）擔任研究助理。從他的祖父擔任艾森豪總統顧問、到他父親長達三十年的慈善兼政治生涯，蓋特納其實早就取得進入美國政治權力核心的門票，那是三代累積出來的政治資產。

季辛吉、桑默斯一路提拔

在季辛吉的公司歷練三年後，蓋特納外放日本，在東京的美國大使館擔任財政部的派駐官員，具體參與美國政府對亞洲的財政、金融政策。蓋特納從一九八八年起派駐日本，剛好體驗日本泡沫經濟最輝煌的時光，以及泡沫破滅的痛苦，相對於他在美國同年齡、同樣名校出來的白種貴族們，蓋特納找到獨特的利基，開始長達二十年處理金融泡沫、無人能及的特殊歷練。

一九九三年，蓋特納遇到了「貴人」。總統柯林頓指派著名的經濟學家、時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桑默斯（Lawrence Summers）擔任財政部副部長，主管國際金融事務，桑默斯面談了蓋特納，請他擔任特別助理，並且在隨後的幾年以大躍進的方式破格提拔蓋特納，一路拔擢他成為財政部副部長。

蓋特納跟著桑默斯，一路處理各國不斷爆發的金融危機，九五年是墨西哥金融風暴、九七年是亞洲金融風暴，特別是後者，原本就是蓋特納熟悉的領域，因此他力排眾議，積極遊說當時的財政部長魯賓，美國與國際貨幣基金（ＩＭＦ）必須出手救援韓國，否則韓國整個國家將會破產。

九七年的感恩節前夕，蓋特納與另一位美國官員飛到首爾，與韓國政府談判救援的具體工作，隨後美國、日本政府聯合ＩＭＦ，加上接踵而至的私募基金，投入千億美元協助韓國政府清償龐大的外債，更毫不客氣地入主韓國主要的銀行。蓋特納的方案，讓韓國前後只花了三年就走出破產危機，更讓美國政商勾結的私募基金，從韓國賺走數以百億美元計的利益。

「鮑威爾信條」的奉行者

十一年後的二○○八年，蓋特納再度擔任處理金融危機的重任，這次他已經是美國紐約聯邦準備理事會總裁（President,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與財政部長鮑爾森、Ｆｅｄ主席柏南克聯手拆解百年僅見的金融危機，這次不同於墨西哥、亞洲，或是任何一次金融危機，美國不再擔任救援者的角色，一切都得靠自己。

然而，不論處理哪一國的金融危機，蓋特納都堅守「鮑威爾信條」（Powell Doctrine），這是美國前國務卿鮑威爾在兩次伊拉克戰爭中，所展現根植於美國超級強國實力的致勝法則。這個信條最重要的信仰，就是「無可比擬的實力」（the overwhelming use of force），以及「解決問題的明確策略」（a clear strategy for resolution，有意深入的讀者，可參考蓋特納在二○○七年六月於國際清算銀行ＢＩＳ的演講）。

蓋特納深信，金融危機發生，首要之務就是要釐清到底是「流動性問題」還是「破產問題」，而不論是哪一種，都有方法因應。過去拯救金融危機失敗的案例，主因並不在國家外匯準備不足，而在政府拯救市場的政策力度與廣度太低，導致人民與市場對政府失去信心，無法重建金融安定並且重回成長軌道。政府必須明確認清問題所在，並以「無可比擬的強度」（Overwhelming power）救市。

這個信念放在戰場上，就是展現無人可及的軍事力量，不計代價攻占鎖定的目標。放到今年的金融海嘯，我們就看到，極為明確的戰略目標是：不計代價拯救二房公司、拯救ＡＩＧ、放棄雷曼兄弟，以及高達七千億美元的紓困方案（ＴＡＲＰ）。

與歐巴馬神似的財政部長？

當歐巴馬宣布蓋特納為財政部長之後，美國媒體都以極大的篇幅報導這個任命，並且強調這個任命的傳奇性，美國的媒體強調，蓋特納既沒有顯赫的經濟學博士學位，也從未在大型的投資銀行、金融機構上過班，卻成為美國金融政策的制定者。

有些媒體拿歐巴馬與蓋特納的相似處來作文章，兩人同年同月出生（歐巴馬早生兩個禮拜）、童年都曾在亞洲度過、同樣屬於高瘦體型、都是東岸長春藤大學的優秀畢業生、都非常有活力，也都具有挑戰傳統價值的獨特形象。其實，蓋特納與歐巴馬除了表象，根本屬於兩個世界。蓋特納享有白種貴族所有的資源，「國際化」則讓他躋身權力的頂端；歐巴馬入主白宮靠的是人民的選票。蓋特納從他的祖父、父親、季辛吉到桑默斯，一路獲得權貴的提拔；蓋特納是美國國家實力的信仰者，他擔任財政部長成敗的關鍵，還在美國超級帝國的實力能否維持，而歐巴馬最大的挑戰，也就在維持美國超級帝國的光輝。

站在瑞士達沃斯講台的蓋特納，當然不在意皮鞋是否沾了灰塵，代表美國Ｆｅｄ出席國際盛會，即使穿著破洞的皮鞋，也沒人敢忽視，反而替他抹上顛覆傳統的神祕色彩。蓋特納今後的任務不在把皮鞋擦亮，而在如何重振近乎破產的國家財政，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艱鉅挑戰！

（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副總經理）

提姆．蓋特納（Timothy Geithner）
出生：1961年8月18日
學歷：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經濟與東亞研究所碩士
政黨：民主黨
經歷：1985~1988  亨利季辛吉公司研究員
　　　1988~1991  東京美國大使館財政部專員
　　　1991~1998  財政部副部長特別助理
　　　1998~2001  財政部副部長
　　　2001~2003  IMF政策發展部長
　　　2003~2008  紐約聯邦準備理事會總裁
　　　2009~　　　美國財政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