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草藥這條路上,連接國科會的案子都被質疑「藥專畢業,有什麼程度做研究」,然而這些歧視沒打敗吳天賞,他知道想要從別人那裡得到快樂很不容易,如果只是為那幾秒鐘的掌聲付出一輩子研究,一定活得很痛苦!
化學系教授吳天賞的研究室門口,擺著一盆蘭花,這是統一集團董事長高清愿送的,為的是祝賀他榮獲李國鼎科技獎座榮譽學者獎;七月底,他才獲得國內永信製藥設立的李天德醫藥基金會頒給的卓越醫藥科技。
推開研究室的門,暑假中竟還有近十位學生在做實驗,每個人專注地盯著試管裡液體顏色的改變,絲毫不因現在是暑假,心情稍有鬆懈。吳老師的研究室在化學系大家都叫它「魔鬼訓練營」。
這個研究室從每天早上八點多開門,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才結束,實驗每個星期做到星期六下午六點,最後一個星期六到中午,一年中只有舊曆年、暑假各放一個星期。化學系只要是想輕鬆拿學位的,就自動避免選吳天賞的課,但是他的研究室卻從沒空著,還有遠從印度來的學生,拜師求教中草藥的學問。
三十幾年來,吳天賞研究中草藥,就是這樣從早到晚做實驗,他在實驗室中完成數十種中草藥的活性成分分離研究,用數字具體證明中草藥裡的某項成分具有某種功效,而不只是江湖郎中販賣的偏方。
有朝一日 要獲美FDA認證
他相信,運用科學方法,中草藥也能成為主流醫學。
在他的研究室裡,求教的不只是學生,國內各藥廠也常向他請益,包括統一、港香蘭、莊松榮、正和等業者都是吳天賞研究室的常客。統一的松杉靈芝就是和吳天賞一起合作開發出來的產品。
早在一九八○年代一度很流行的白鶴靈芝茶,就是因為他解出其中抗癌的成分構造,發表之後,隔年就被廠商拿來大做廣告,霎時全島瘋白鶴靈芝茶,廠商那一年就賺了上千萬元;而證明靈芝茶效果的吳天賞,連廠商的臉也沒見過,名字就被放到廣告看板宣傳,一毛錢也沒賺到。
解析中草藥的構造,對吳天賞而言易如反掌,經常有朋友拿著被誇大摻有十幾種中藥成分的藥品請他分析,他總能一一讓它現形。為了避免藥品品質成分不確定的狀況,吳天賞花了三年的時間,建立了中草藥指紋資料庫,舉凡藥效、組織切片、代表性重要成分、高效率液象層析儀圖、原植物圖、原材料圖、植物的描述、藥材的描述、世界上已申請專利紀錄、DNA圖庫,共建立了三百多種中草藥,還包括中國大陸的植物,種類之多,目前居全球之冠。
這套資料庫的建立,除了對廠商開發中草藥是很重要的依據,可以讓主管機關審核其使用的中草藥是否正確;吳天賞最終的期望,是希望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未來對中藥的認證,可以參照台灣這套中草藥指紋資料庫,建立台灣中草藥研究在國際社會的地位。幾年下來,資料庫累積的DNA圖譜己達五百多種。
踏上中草藥研究之路,吳天賞從沒想過要借此賺取錢財,就連他的小孩,因為從小看爸爸投入那麼多的時間做研究,付出和所得如此不對稱,因此堅決不走和爸爸一樣的學術路線。
志向轉彎 不當藥師當助教
如果說為了就業,當年念到高三轉考剛成立的嘉南藥專藥學科,打的主意確實就是將來考上執照,至少藥師工作跑不掉。不過,人生卻在吳天賞念嘉南藥專三年級那一年的生醫學課堂上轉了個彎。
當時高雄醫學大學教授盧德盛到嘉藥兼課,教「生醫學」這門課,他在課堂上說,中草藥可以治病,其實是裡面的某種成分在發揮功能,例如像黃連已被證實其藥效不比抗生素差。教授說的這些,比起在吳天賞長大的鄉下,大人們總是流傳使用一些草藥祕方,聽起來更科學。
於是,他從此跟著盧德盛在實驗室做研究,即使專三修完生醫學,他繼續沉浸在中草藥的世界中。平常同學下課後去郊遊約會,他卻一頭鑽進實驗室;寒暑假,他到山上採集做研究的植物。還曾經因為身上帶著草藥,被誤以為是賣藥的江湖郎中,搭火車時,還被列車長盤問刁難了一番。可見當時中草藥這個學門是多麼冷門,不受重視。
而嘉南藥專的學歷,也讓他在研究路上受盡歧視。藥專畢業後,吳天賞順利考取藥師執照,但他沒去當藥師,當完兵後回到嘉藥當助教,繼續和中草藥為伍。
當時除了嘉藥和另一所專科學校有藥學系,其他學藥學的都是醫學院畢業,因此系上來自其他學校的老師,有意無意間老是誇耀著自己的學歷出身,讓吳天賞體會到學位的重要。
升上講師後,他到日本名城大學攻讀,三年後順利取得博士學位,期間吳天賞仍是每天從早到晚做研究,成果就是發表了三十幾篇論文,創下名城大學的紀錄。而博士後研究,他更受教於大師平田義正門下。
一種快樂 抵過百種歧視
但學術界的門戶成見,沒有因為吳天賞的藥學博士身分而減少,回到台灣他透過接國科會的計畫,繼續他的研究,只是當計畫被審核時,總是會被挑戰很多問題,只因對方存在著「藥專畢業的,有什麼程度做學術研究?」的歧視。
這些歧視沒有打敗吳天賞,「想要從別人那裡得到快樂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是領獎,別人的掌聲也只有幾秒鐘,但你為那幾秒的掌聲卻是付出一輩子的研究,如果這樣的話,會活得很痛苦!」一直以來他投入在他感興趣的中草藥研究,最常被問到:「你得到什麼?」他總是回答:「自己快樂就好。」
他還記得學生時代,第一次拿到台灣黃菀的結晶那個晚上,他快樂得睡不著覺。即使他後來得到無數獎項,都比不上那次得到的實驗成果;那個研究花了他兩年的時間,發現了台灣黃菀具有肝毒性,長期食用會致癌。
兩年,在吳天賞的研究中不算太久。他曾經為了解一種叫酒餅勒的草藥的分子構造圖,想了兩年半才解出來。那是他在當兵受訓打野戰,在防空洞時看到有植物的根部跑出來,那時吳天賞已經學中草藥四年,自然知道那叫酒餅勒,也知道它沒毒,於是放到嘴裡嘗,結果嘴巴麻了,他好奇裡面麻的成分是什麼?
退伍後回學校當助教,他就想做酒餅勒的研究,查了相關文獻都查不到,於是進到實驗室分離出麻的成分,但卻不知道是什麼化學構造,請教老師、助教也都不知是什麼東西。
在吳天賞的腦中,儲存著幾百個化學分子構造圖,因此只要看到構造圖譜他就可以判讀出那是什麼化學分子;通常他解不出來的構造,他也都會先留在腦中,隨時拿出來想。
酒餅勒的研究從台灣帶到日本,還因為日本的儀器較先進,又解出了其他具療效的成分,但為什麼「麻」,日本教授也想不透。一直到有一年日本新年的三天假期,吳天賞又把腦海中的構造圖譜拿出來用各種方法再演練一番,突然之間,他解出來了。
生活細節 締造草藥創新醫學
一直到現在酒餅勒的研究還在持續中,「做學問,剛開始差異很大,但做到後來,就是考驗磨功,人家做不出來的,去挑戰它才有意義。」吳天賞說,酒餅勒的麻成分很特別,目前正在開發將其萃取物作為西藥的局部麻醉劑。
做中草藥的研究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針對被號稱具有某種功效的草藥進行成分分析,另外則是為了治療某種病,去找出具有療效的草藥。
在一九九一年左右,吳天賞參與國科會中草藥研究團隊,針對「去瘀活血」進行研究,於是他想到中學時因為練體操受傷,他的祖母拿一種叫「月橘」的草藥讓他服用,果然服用了四、五次之後就改善很多,不過還是留著病根,每到天氣變化就會痠痛,結婚之後岳母拿外傷用的藥酒,以薑塗抹在傷處,沒想到把多年舊傷根治了。
在這個「去瘀活血」的研究計畫中,吳天賞把月橘拿來研究,證實了去瘀活血的功能,在那之前,沒有人知道它的成分。後來香港也研究出它有避孕功能,今年十二月初的東亞醫學會,吳天賞將發表月橘有改善男性性功能成分的研究報告。
拿起筆,隨意地就在白板上畫出分子構造圖,吳天賞說,這個成分對於阻塞型的中風有效,他正研究改變它的構造,將脂溶性轉變成水溶性,可以透過靜脈注射進行治療。
萃取出這個成分的樟科植物,其療效在古書中毫無記載,說穿了不過是一般的植物,然而吳天賞有如現代李時珍,經過實驗、解構,證明它的療效,讓它一躍成為藥典上的藥用植物!
/小檔案/
吳天賞 Profile
出生:1948年
現職:成功大學化學系特聘教授、靜宜大學化學系兼任講座教授
學歷:日本名城大學藥學博士、嘉南藥專藥學科
經歷:國立中國醫藥研究所所長、成功大學化學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