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主持一個張鴻仁先生的「政府不敢告訴你的健保危機」新書發表及座談會，與會者都憂心指出，由於健保總額成長率過低，造成醫護人員長期低薪與人力流失，不只引發健保危機，更造成影響更大更深遠的醫療危機。政府應加強健康支出而非視為成本，並將醫療支出占GDP提高到8%為目標。
在座談會中，台灣年輕病友協會創會理事長潘怡伶說，過去她以為只要生病都有健保給付，但後來得了乳癌，醫生說健保因為財務關係，標靶治療不給付，她總共花了100多萬元，幸好之前有保險，否則經濟一定出狀況。
▲健保總額成長率過低，造成醫護人員流失，台灣正出現醫療危機。照片來源：陽明交大提供。
潘怡伶說，協會中一位同期病友沒有保險，跟她說自己寧可病情更嚴重一點，因為轉移到淋巴時，健保就給付了。「協會中有好多這種辛酸的故事，健保只保小不保大，年輕病友都有家人要養，得了重病就拖累一家人。」
根據統計，目前台灣20至64歲的勞動族群，有超過47萬人正接受癌症治療，病友因病而貧，很可能拖垮一個家庭，全台灣病友停工一年勞動損失超過8千億元，若以每個病友家中三個人計算，就有將近140萬人生計受到衝擊。
牙醫系超過醫學系 重症科找不到醫生
新光醫院副院長洪子仁說，台灣因醫療支出不足，許多醫療數字相較先進國家敬陪末座，以日本為例，平均60天內就可將癌症新藥納入健保給付，但台灣通常要耗時500天以上，且台灣因為經費有限，僅三分之一的適應症可被納入。
另外，目前台灣每年新藥預算僅30億元左右，遠遠不足，推估起碼要3倍90億元以上才足夠，他認為健保署應成立癌藥基金，加速新藥來台速度。
台北榮總副院長李偉強說，很多人覺得台灣全民健保很厲害，但其實台灣是醫療好，不是健保好，民眾真正感受到的是醫療服務品質，健保只是一個財務體系，表面上好像滿意度很高，但如今健保制度已是緊箍咒，不斷壓縮支出，成本都由醫界吸收，但結果就是台灣醫療品質不斷惡化，逼著許多醫護人員另謀生路。
李偉強舉例，醫療危機已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從學校選系來看，有些學校牙醫系就超過醫學系，另外重症科及感染科、胸腔科等有較大風險的科已沒有醫生要去，形成重症科的「五大皆空」，大型教學醫院的皮膚科、眼科醫生最後選擇到外面開業做醫美及健檢，另外護理人員就職率只有59%，其他41%的人去哪裡了？醫療危機正一步步逼近，許多從業人員早已用腳投票。
新北市醫師公會理事長顏鴻順也說，最近他每天都會接到許多請託，希望幫忙喬急診病床，但他很清楚醫院因護士不夠，北部醫院至少有10%病床開不出來。至於護士為何不夠？薪水只有四、五萬，工作又辛苦，疫情時要冒著被感染的風險，難怪很多人趕快轉行，很多父母也都叫孩子別做了，這就是基層醫療很實際的情況。
顏鴻順說，年輕醫師想法已經很不同，像他曾經找一位陽明學妹介紹家醫科醫生，結果學妹回報，她前後兩屆家醫科醫生全部都轉去做醫美了。有些年輕醫生已不想與老醫生學，因為他們想走非健保給付項目，如此才能養家活口。
另外，為何最近老是缺藥，因為只有幾毛錢沒利潤的藥沒人要生產，這就是經濟學原理，健保總額不足把所有機制都扭曲了，大家還在說台灣健保世界第一？
▲台灣健保是世界第一？危機比你想像的還嚴重！照片來源：陽明交大提供。
就在座談會舉行後的隔一天，也就是9月20日，剛好就是國內健保會就預算進行協商，主持健保會的主委，就是座談會與談人之一的長庚大學醫務管理學系教授盧瑞芬。
台灣健保很好是假象 總額制度造成醫療體系危機
不過，健保會的協商最後還是破局，付費者代表方案總額8667.1億元、醫界方案8753億元，兩者相差85.9億元。與過去每一年的協商結果都一樣，健保總額繼續被壓得低低的，連增加80幾億元的期待都落空。
有關全民健保的危機問題，目前一般民眾體會不到，因為每年都一樣繳費，今年幾位總統候選人大開支票，可能又有部分人不用繳費。但是，健保預算每年都是如此定案，藍綠都是如此，由主管機關衛福部出面主持總額協商，行政院畫定總額成長率上限，基本上就是沒有討論空間，決定隔年的健保總額支出。
什麼叫「總額預算」？每年健保支付給健保特約醫事服務機構的錢，都是前一年就固定下來，每個服務都是以點數計算，一年之後結算，由於總額沒有增加，變的是一點值多少錢。可以想像，即使醫護人員努力將點數增加，但每一點的價值卻變低了，所以收入還可能減少。
李偉強說，總額制度的設計，讓全民健保把財務責任全部轉嫁給全國醫療院所，讓所有醫療提供者去承擔，總額要通過多少，都由不得醫療提供者去倡議，如果講了有效就不會是今日的光景，最後不足的費用，只能由民眾荷包去付了
他認為，民眾看到台灣健保很好，其實是一種假象，因為總額制度，所以健保也不可能出現危機，當然可以繼續經營，真正造成的是醫療體系大危機。
被問及對今年健保總額協商結果的看法，擔任過健保局總經理的張鴻仁說，總額協商根本沒有意義，所以他沒有評論。「健保總額不足問題，幾十億元只是杯水車薪，澆了還是會著火，但付費者代表竟仍不願退讓。如果大家認為救健保是幾十億的問題，就這樣繼續混吧！」
▲健保如果撐不下去，會直接衝擊民眾的健康與生命財產，改革已經刻不容緩。照片來源：陽明交大提供。
就如同張鴻仁在座談會後所做的結論，健保長期不擴大投資，如今要改革，根本不是幾十億、幾百億元的事情，而是涉及到幾千億元的大事。這種討論也不能只在醫療提供者的小圈圈裡講，要所有人去跟每個政黨、總統及立委候選人講，才會引起大家的重視。
張鴻仁說，他本人雖然不經營醫院，但也是每天都有人來請託喬病房，大家去問每個醫院的公關，每天都會接到一堆想插隊找病床的電話。為何今天很多民意代表不覺得投資健保很重要？因為很多立委、高官都找得到床，當然不覺得問題那麼嚴重。
他也說，總統候選人闗心的可能是兩岸或台美關係，但立委要關切健保這種民生議題，只要有任何人來拉票，你就要問他，「你支持擴大投資健康（健保），我才投你一票。」
全民健保增加投資 至少要達到GDP的8%
有關全民健保如何延續、危機如何化解？洪子仁說，醫療服務提供者過去有很多討論，經常有不同意見，但如今至少可以建立一個共識，就是全民健保要增加投資，至少達到GDP的8%。台灣2021年的數字只有6.6%，相比南韓的8.4%、日本的11.2%均大幅落後，與OECD的平均10%也還有很大差距。
洪子仁說，8%是大家可以認同的倡議，只是最低標，但國家要以此為目標，不管藍綠也都要以此為努力方向，他也會想辦法去請四組總統候選人都畫押，「沒有簽的不要投票給他，而且當選後，大家要繼續監督有沒有做到，為台灣的全民健保及醫療找到生機。」
另外，座談會中也提出許多解決方案，例如要成立百億元以上的癌症基金，在健保之外推動可以補位的商保，提高股息的健保補充費，在現有保費外再擴大費基，例如房地產交易所得課徵健保補充費等，要用更多經濟方法來解決目前健保及醫療危機問題。
台灣健康經濟協會理事長連賢明也指出，目前健保的問題就是卡在長期不讓市場運作的結果，例如長期管制總額、管制價格，如果要提高到8%，大約需要4600億元，沒有政黨敢承諾這件事，因為錢要從哪裡來？但是，長期要用低成本，又要做到高效益，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開辦28年的全民健保，如今正身陷這個危機之中。
從健保危機到醫療危機，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是影響民眾健康與生命財產的重大事務，民眾最好睜大眼睛，不只執政者必須被監督及被要求，依過去政壇常態，經常是政治人物很敢承諾，在野時一直開支票，但當選後就忘記了。這是一場艱苦的長期抗戰，醫療提供者及接受者都必須有意識，但如果繼續不改革，恐怕醫療危機會比健保危機更恐怖，造成更大的災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