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民間借貸熱潮接近瘋狂，年息二五％只能算起跳價，五○％至六○％的利率更是見怪不怪，連遠在台北的筆者都被掃到，二度受邀參與民間借貸機構的籌設。這股「盛況」不禁令人想起，二十年前「台灣錢淹腳目」時，鴻源、龍祥等投資公司席捲全台的狂熱。
第一個場景。八月下旬，筆者多年好友高先生來訪，到了辦公室，開門見山就問：「老乾，你和大陸銀監會高層有交情，能不能幫我一件事情？」他說：「大陸民間高利貸的生意太迷人了，我們幾個股東要在上海開租賃公司，執照已經搞定，你能不能幫我跟銀監會說一下，找個銀行融資給租賃公司？」
我問：「你們這租賃公司的股東有金融業背景？還是幾個台商自己拿到的執照？如果靠股東自己的資本經營，那就辛苦了，想要找銀行借多少錢？」
「老乾，我實話實說，股東就是我們幾個台灣金融業的董事、退休總經理。大陸民間借貸最近真的太好賺了，這麼大的利差，不賺可惜！看能不能從大陸銀行融資個三千萬美元，我們和上海的某銀行已經有默契，但是需要銀監會那頭下條子，上海的銀行才能放行。至於費用，一百萬元人民幣之內，在北京疏通，至於你的謝禮，另外奉上。」
「高老闆，這筆錢難道是台灣人能賺的？」我說：「銀監會主席劉明康剛來過台灣，你也看到新聞了，他來台灣是『畢業旅行』，劉明康已經六十五歲，隨時要退休，他身邊的親信陸續外放高升，現在除非是黨中央指示，否則要銀監會搞額度，嗯，有難度。」「而且，老高，你是不是太久沒去北京了？一百萬元人民幣，哪裡夠用？」
第二個場景。九月中旬，筆者去了湖北，朋友跟當地地產商合資，趕在去年北京當局「打房」前，推出一個大型建案；幾千戶的開發案，第一期已銷售一空，如今房市轉壞，該公司的王董事長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該繼續推出第二期？
這位王董事長，在當地有「直達天聽」的本事。在銀行緊縮銀根壓力下，一般企業都是度日如年，但王董事長與銀行的往來，仍然如六線道高速公路般暢通；不僅如此，他還準備在今年底，在當地市區推出一個Ａ級商辦與豪宅的頂級大案。
王董事長與筆者曾見過幾次面，喝過幾瓶「特供」五糧液，算是有交情，但離「鐵桿哥兒」的關係還有幾丈遠。不料，他卻邀請筆者參加籌設中的小額貸款公司。據了解，股東只要出具一億五千萬元人民幣資本，「其他的資金全從銀行來，股東拿得越少越好」。
「銀行很願意借給我們，民間貸款可以多賺很多利息，拿到大家對半分，銀行好，我們也好，」王董事長很客氣地說：「乾先生，你在台灣做到金控公司的副總，經驗豐富，幫我看看有沒有能幹的人，一起把這家貸款公司做好。」緊接著，王董事長說了句台灣高老闆也曾說過的話：「利息這麼高，不賺可惜！」
一葉知秋，一件每位老闆都垂涎的生意，透露中國高利貸市場幾近瘋狂的事實。妙的是，當台灣的高老闆與湖北的王董都想擠進民間放貸的市場、藉此大賺一票，靠民間資金艱苦度日的中小企業主們，已不約而同出現「跑路潮」。
民營企業缺乏有效、合法的融資管道，是點燃高利貸需求的主因。（圖片來源：Top Photo）
溫州老闆像放鞭炮 跑路、跳樓一連串
在中國，高利貸成了一把火，每個帳上還有欠款的老闆，身上都著了火。火焰燒得最旺的地點，就是民企重鎮、浙江溫州。當地政府統計，在九月分溫州有二十六家企業主「跑路」；光是九月二十二日，就有九家民企老闆「人間蒸發」。好像放鞭炮一樣，溫州老闆們連串跑路、自殺；新聞經過媒體轉載，成了「十一」長假期間最受注意的焦點。
溫州商人的本事向來高強，溫州更是炒房、炒股、炒原物料的熱錢大本營，從來沒有人會將「倒閉」、「跑路」這些字眼，和溫州幫聯想在一起。以「錢多」聞名的溫州老闆，怎會走到缺錢的窘境？他們究竟是怎麼垮的？
其實，溫州的高利貸泡沫不是個案，而是全國集體瘋狂的熱潮。從實行四兆元人民幣的救市方案起，浮濫資金就像洪水，在中國四處流竄；而金融海嘯之後，大批出口業者失去營運重心，面臨尷尬又痛苦的轉型，事業無以為繼。充沛游資就是供給，處境艱困的產業隱含大量資金需求，兩者一拍即合，無比巨大的民間借貸市場就此形成。
其實產業的資金需求，本應該透過金融業放款滿足，但中國為了打通膨，接連把存款準備金率升至二一．五％，放款額度砍了又砍，銀根吃緊到極點。銀行為了保障貸款得以回收，幾乎只對國營企業放款；比起地位如「嫡長子」的國企，民營企業幾乎和私生子沒兩樣，有資金需求時，「求爺爺告奶奶」都不見效。想存活，只能請地下錢莊「幫忙」。但是，製造業的利潤往往有限，借款利率動輒高達二○％至三○％，長久下來，企業倒閉自然只是時間問題。
股票、地產都不能炒 倒閉指日可待
這波資金風暴，反映出中國金融體系結構不健全的問題，而老闆跑路潮，則重重敲響大陸民間借貸泡沫破滅的警報。其中，信泰集團負責人胡福林的例子，最具有代表性。
胡福林的發跡過程，和大多數溫州老闆一樣，早年從學徒做起，把眼鏡生意做到極致；不斷擴張產量，擠走競爭對手，但他沒注意到，自己卻也走入幾乎沒有利潤的死胡同裡。雖然本業無利可圖，但是大量的現金流，卻讓胡福林在企業營運的招牌底下，有資金可以炒股票、炒房地產，溫州「炒股團、炒房團」，就是由一個個胡福林這樣的老闆所組成。
但正如胡福林的處境，溫州炒作團聲勢雖大，其實一路潰敗。大陸的股票市場在○七年十月衝到頂峰，上證指數最高來到五九○七點，之後就一路暴跌，○八年十月最低跌到一七四七點，只有高點的三分之一；股市泡沫破滅三年，在今年十一長假前，指數收在二三五九點，也只剩高點的四○％。
股票不能炒，溫州老闆就到處炒房地產，但是去年，地產這條路也被中央政府打房政策堵死了，沒有新的題材，借不到新的資金，倒閉當然指日可待。
在老闆跑路案增加同時，民間借貸的糾紛也快速增加。今年前八個月，溫州市的民間借貸糾紛案件累計比去年多出二五％、比前六月高出八．七％；在胡福林出事之前，牽涉金額累積已超過人民幣五十億元，光是八月分就有十億七千萬元人民幣，是今年元月的二．六九倍。問題如此嚴重，可見胡福林是一面鏡子，更是戳破這個泡沫的一根針！
《第一財經日報》披露的溫州官方文件也證實，當地民間借貸規模「在一千一百億元人民幣上下」，相當於溫州全市銀行貸款的五分之一、民間資本總量的六分之一！
溫州市有九百萬人口，老百姓六分之一的資金，都投進高利貸，也難怪當地的台商告訴筆者：「這就是當年鴻源、龍祥（投資公司）的翻版！」、「泡沫必破無疑！」
溫州政府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不只擔心高利貸泡沫破滅、老百姓血本無歸，更擔心企業倒閉所引起的社會動亂。
所以，胡福林事件爆發後，政府第一個決定，就是確保信泰集團員工薪資可以如期發放。甌海經濟開發區在胡福林跑路隔天，立刻就成立了三個工作小組，一個負責財務調查、第二組負責「維穩」、第三組則負責接待來自北京以及全國各地的上級單位與媒體記者。甌海政府決策快速，立刻拿出七百多萬元人民幣，將積欠的薪水發給七百多名員工。甌海政府發薪水的動作，就是要穩定勞工的情緒，避免引發社會動亂。
還有更多跡象顯示，溫州高利貸倒閉事件，已經升高到中央的層次。胡福林跑路的第五天，浙江省政府宣布撤換溫州市長，被換掉的趙一德原本是前途看好的政治新星，這位政治新星的殞落，似乎意味著中國將持續整治這次風暴。
中央動作頻頻 意圖快速滅火
二○○六年十一月，年僅四十一歲、出身共產黨團派系統的趙一德出任溫州市長。他在任內，曾提出全國推廣「溫州名品」等多項大型政策計畫，但是顯然無助於阻擋製造業空洞化、全城爭相放高利貸的問題；新換上來的市長陳金彪也出身團派，做過共產黨浙江省組織部部長、統戰部常務副部長，比趙一德大兩歲，在黨內的資輩比趙一德更高。
有趣的是，胡福林前後只消失了十天，大陸十一國慶當天，跑到美國的胡福林不只被找到了，而且他還「勇於承擔」、決定要返回大陸解決爛攤子。因為「在溫州政府與商會的協調下」，溫州當地的眼鏡企業將會合併重組信泰集團，協助胡福林還債，而且，銀行已經同意讓信泰集團減息、分期償還債務，只為解決事端。
撤換市長、政府代發薪水、銀行減債、同業共同承受，一連串快速的滅火措施，算是暫時止住了胡福林跑路引發的高利貸風暴。不過，國際媒體稱大陸的高利貸熱潮，是「中國版的次貸風暴」，溫州之外，全國大大小小城市都還在瘋狂擴張民間借貸。
想想也是，台灣的高老闆、湖北的王董事長，都是身懷絕技的金融高手，他們不會不了解高利貸的風險，卻還拚命想要往裡面擠。還在為「地方債務危機」忙得焦頭爛額的北京政府，這回得同時面對衝擊面更大的民間借貸泡沫危機，心力交瘁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是，我們不必對潛在的負面效應太過悲觀，因為市場的機會總是在風暴中悄悄來臨。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出席十一國慶招待會時，首度公開宣稱「物價上漲勢頭已經獲得控制」；在民間借貸可能全面崩潰的龐大壓力下，大陸銀行的緊縮銀根措施有可能將告一段落。也有可能藉著歐債危機、全球景氣下滑的大氣候，將政策扭轉、擴大為全面的寬鬆銀根。接下來，中國人民銀行是否會終結從去年開始、連續十二次上調存款準備金率的緊縮政策，值得《今周刊》的讀者密切關注。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副總經理）
連A股上市公司也做高利貸！
財報當中的業外收入項目，是認列非本業經營得到的獲利，可能是匯兌收益、處分資產或轉投資收益。但是當業外收入竟是來自高利貸放款，公司經營者的心態就很值得注意了，這股極不尋常的「放貸風」，就是目前中國A股部分公司出現的怪象。
據統計，今年來至少有50餘家A股公司，涉及高於現行利率的高利貸放款事業，金額總計近100億元人民幣，其中以中糧地產的37億元最高。由於大陸當局尚未明確宣示，上市公司是否可放高利貸，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也讓市場爭議四起。
畢竟當初股民選擇投資當股東，是相中公司原本的業務和發展前景；現在公司因為本業不易經營，嘗試做起危險的高利貸生意，萬一引發資金倒帳，將嚴重侵害股東權益，甚至引發市場動盪。看來高利貸泡沫造成的負面效應，已經彌漫至A股。
（周岐原）
溫州效應引爆香港民企股大屠殺！
今年是香港民企股慘澹的一年。自從穆迪（Moody's）發布「紅旗」報告以來，缺乏國家奧援的民企股，股價一再遭受摜壓而大跌，一時之間，股價竟看不到底部。
這次民企股落難分成三階段：六月，標普無預警撤銷對玖龍紙業的信貸評級，市場誤以為玖紙經營有變，股價在一小時內大跌19％，進而引發公司與標普一番激烈論戰。隨後，穆迪發布名稱頗為聳動的「紅旗」報告，指西部水泥、中信泰富、龍湖地產等49檔個股有公司治理風險，消息同樣震撼市場，相關個股股價大幅滑落。
九月底，超大現代農業遭當局調查內線交易，由於該公司當初也名列穆迪的警告標的之中，市場聯想其他公司有可能出現類似情況，雨潤食品、中國龍工、旭光等個股又遭沉重賣壓襲擊。發出盈利預警的雨潤受災最慘，一天內股價大跌31％。
其實，市場走空時，任何負面消息本來就容易遭過度解讀，穆迪將公司標為紅旗的理由，有不少被香港證券業者抨擊是有違常理；因此即使是信評公司出具的報告，投資人還是得多加研判，才不會輕易被市場情緒主導決策。
（周岐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