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伎、櫻楓、古寺的千年京都古城,聚積了大和民族最精緻的藝匠精神,如今在如此深厚的人文底蘊下,激發出先進的科技產業!當求快、求大的東京式企業隨著日本經濟泡沫沉淪時,京都式企業卻以四倍以上的營利率、六倍以上的資產報酬率,屹立不搖。京都式變革,憑什麼成為全日本企業再造的依循方向?這也同樣是以零組件為核心競爭力的台灣企業,應該回答的新課題。
迷人的景致下,京都聚積的深厚人文底蘊,更令人驚豔!窄巷百年老店裡,一個小漆碗,就是日本藝匠精神的展現,可以開價超過十萬日圓;一只小瓷盤,背後也代表了對品質無止境的追求,至今仍是日本政府致贈外賓的伴手禮;甚至是一張貼著金箔的皇室壁紙,傳人也到了第十四代,是五百年歲月的結晶。
除了古老,京都更用鮮活的創意,成功行銷自己,成為國際城市再造的典範!玻璃帷幕外觀、巨型鋼骨架構的新京都車站,正是這座城市最新的驕傲代表。京都市民雖曾一度爭論:這突兀建築如何融入優雅的市容?但如今,璀璨聖誕樹裝飾的站前露天廣場,已經成為年輕人流連的最佳約會去處。
老寺廟、新車站,在在讓世人對京都亮了眼,但更令外人訝異的是,這座千年老城竟然還活力四射地孕育出領先全球的高科技!
重裡子
京都組以逾四倍營利率勝出
京都人口僅一四七萬人,是東京的九分之一,比台南縣市一八○萬人還要少,但卻在半導體、通訊、電信、軟體、精密零件等多元領域,擁有世界級競爭力。除了最近因Wii聲名大譟的老牌遊戲天王任天堂外,包括羅姆、京瓷、日本電產、東星、村田製作所、堀場製作所,這一票極低調、極保守的高科技巨頭,在盈餘上的穩健表現,甚至遠遠超越東京的大企業。
「集團神話、完成品神話、綜合企業神話,統統不是京都式企業的特徵!」京都大學教授末松千尋指出,失落十年造成諸多日本神話瀕臨崩潰,京都式企業此時卻持續出現高成長動能,顛覆了管理學教材。
末松千尋著有《京都式經營策略》一書,是最早關注這群標竿企業的學者,他在接受《今周刊》專訪時強調,「京都式變革,已經是全日本企業再造的依循方向!」
因為,相較於京都式企業,東京式企業如新力、日立、東芝、三菱電機、NEC、富士通、松下,個個都是全球知名的大品牌,然而,在一九九一年至二○○一年日本陷入泡沫經濟時,小而美的京都式企業,卻以四倍以上的營利率、六倍以上的資產報酬率,把東京式企業遠遠拋在腦後。
甚至,在二○○一年高科技泡沫股災後,京都式企業的獲利,依然比載浮載沉的東京式企業穩定。當新力頻換執行長、日立與東芝皆大幅裁員的同時,專注研發關鍵零組件,隱身在終端商品幕後的京都式企業,仍然穩穩地握著全球高市占率。
「這是日本企業典範的轉移!」《東洋經濟》指出,知名度如同公司的面子,獲利率則是裡子,「東京愛面子,京都重裡子!」
重技術
強化單一技術力求第一
京都式企業憑什麼能夠創造眾所矚目的優越績效?
首先,京都式企業強化單一技術,不局限於品牌與完成品思惟,更不只顧日本國內客戶,一定要玩全球市場。他們最大的特色,就是「擁有絕對的全球市占率」,做就要做到全世界第一名,不想成為第一名以外的。
其次,京都式企業不強調集團化路線,自主性高,他們不喜歡借貸、財務體質好,自有資金遠比東京式企業來得高,還特別重視營利率,得以安全越過泡沫經濟。事實上,東京的資金環境,比京都好得多,但他們都仍決定留在京都,以過去的利潤,養未來的研發。另外,京都離東京遠,對中央政府的依賴度低,可以保持相當的獨立地位。
最後,京都式企業的經營者,都有留洋背景,不喜歡組織內的高同質性,更揚棄年功序列(薪資依年資調整,意即做愈久領愈多)神話,極度厭惡模仿、內部創新文化相對開放。
一九七三年創立的日本電產,是馬達驅動裝置的先驅,他們集中所有資源投入硬碟主軸馬達的研發,目前全世界每十台電腦出貨,就有七台內建的硬碟,是由日本電產出品。成功關鍵是,僅數十公釐見方的微型馬達,轉速可以逼近一萬RPM(每分鐘一萬轉),而這就是極精密、高品質的京都式代表。
「我們就像是半導體產業的英特爾,沒有我們的零件,整台硬碟就不能運轉,整個產業就要停滯!」日本電產社長永守重信強調,去年硬碟主軸全球市占率高達七七%,創下歷史新高,形成了無人能及的壓倒性競爭力。
「你家印表機的噴頭,用眼睛看看,夠小吧!」羅姆取締役研發本部部長高須秀視說,羅姆擁有高達四成、世界第一的印表機噴頭晶片市占率,這晶片操控著速度與顏色,印表機一分鐘要印上七、八頁全彩,奈米級晶片控制著一切。
「縮小化、效率化,是日本人的天性!」資深京都迷、政大科技管理所教授李仁芳觀察京都的創新之道是:小零件的深技術。
重精緻
千年聚積的藝匠經濟
環環相扣的三大勝出關鍵外,高科技的核心是智慧資本,京都小民們,成功轉化了傳統藝匠經濟。
京都城的南北地理位置,中世紀起即分為天皇居住的「上京」、武士居住的「中京」、庶民居住的「下京」。下京是工匠們的聚集地,他們精心生產的一碗一筷,都是供貴族階級使用。
「京都的精緻,無人能出其右,」法藍瓷總裁陳立恆觀察,藝匠學,向來是京都傳統產業的核心價值,直到一群外來創業家入駐,這長存的厚實聚積,一下子在高科技圈大放光彩。不論是電產的永守重信、京瓷的稻盛和夫、羅姆的佐藤研一郎、堀場製作所的堀場雅夫、村田製作所的村田昭,個個都是外地人,卻不約而同看上京都。
事實上,東京與京都,好比是中國上海與北京,上演著互相對立、甚至瞧不起的雙城記。現今的中國上海,如同東京,是掌控全國市場的巨型商業中心,但首都北京,則是中國企業與外商群聚的研發重鎮。
中經合創投董事長劉宇環觀察,台商的經營模式都是代工製造,所以群聚於長三角、珠三角,但包括微軟、Google等一大票看上中國本地人才的美國企業,一定選擇北京落腳。如同北京聚積了厚底子研發人才,京都亦是。
日本經濟新聞社出版的《京阪谷》,書中則把關西這一帶,比喻為美國矽谷,擁有日本其他地方少見的科研活力。
重創新
矽谷創新精神的變形
「日本向來是一個同質性很高的社會!」末松千尋認為,京都人卻非常有個性、有想法,極具差異化的創新精神。事實上,京都式企業的核心內涵,乃是矽谷創新精神的變形。
一九八○年代前,同質化帶來的好處,包括容易管理與維持秩序,是日本自二次世界大戰後復甦、大企業躍上世界舞台的關鍵;但在變動莫測的二十一世紀,這已不再適用。
日本的諾貝爾獎得主中,與自然科學相關的有七人,其中六人是從京都大學畢業或任教職的。在京都大學,每位教授進行獨立的研究,沒有人限制、干涉。這股自由風氣,一般循規蹈矩的人,可能無所適從。
「抱持批判精神」是京都不少高中的校訓!對東京人來說,這幾乎是難以想像的。「日本過去不注重員工個人績效,但京都式企業恰好相反!」京瓷發言人片山武美,一語道破。
有趣的是,連日本人自己都不知道,京都有這一群高科技模範生。因為大家都知道清水燒、西陣織,卻不知道半導體與精密陶瓷,也能與京都畫上等號,京都人引以為傲的藝匠精神,更在高科技找到新出路。
重深度
擺脫「me too」模式
京都典範,又能給台灣什麼樣的啟示呢?
「台灣企業很快,可是很淺,」李仁芳認為,只要有人一開始賺錢,大家都跟,所以大家必須要跑得更快,「京都是慢,但是他們真的很深。」
李仁芳強調,台灣企業一定要有特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讓大家知道是你的東西,因為「me too」已經走不下去了!他舉例說,包括華碩的Eee PC、宏達電的阿福機,都符合京都藝匠精神。
末松千尋則說,京都式製造企業的核心精神之一,是模組化策略,這在鴻海身上也看得到。
末松所謂的高品質模組化,初期研發成本雖然高,甚至是兩到三倍以上,但是拉長時間來看,絕對比一次次從頭再來,划算得多。以汽車產業作為例子,底盤是模組A、引擎動力是模組B、是模組C、內裝配備是模組D,在面對不同客戶的要求時,ABCD可以自由調配,像是日本客戶強調內裝,可以在D上面另外下點工夫,或者美國客戶強調動力輸出,則可以再加強B的表現。通用的部分愈多,效率愈高。
「不做模組,成本會一直向上跳!」末松觀察,台灣很多製造業都已經慢慢跟進。目前台灣陷入「毛三到四」、「保五保六」的獲利危機,京都式企業基業長青的作法,該是台灣企業的升級典範。
重特色
老企業寫下新傳奇
一直以來,廣為日本人認知的「企業三十年論」,指的是幾乎所有企業,擁有卓越表現的時間頂多三十年,之後一定會出現衰退。但是,京都式企業卻創造了新傳奇。
羅姆明年要過五十歲生日,京瓷也創立了四十八年、任天堂更是有兩甲子歷史,這一票歷久彌堅的科技企業,從A到A的歷史,已經博得全世界注目。
「商業組織是最容易犯錯、生命週期最短的人類組織!」這是美國管理大師杜拉克的名言,看來,京都式企業聽進去了。台灣,也該好好豎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