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22 09:51
(今周刊1466-1467)
「難道養雞一定要使用抗生素嗎？」2022年，在大成集團肉品部的一場例行會議上，大成集團總經理韓芳豪，對員工拋出叩問。
大成是農畜龍頭，每年能生產約6千多萬羽白肉雞，全台市占高達22％至24％。作為引領整個集團未來的第三代，韓芳豪想挑戰市場最高標，養出大成第一隻零使用抗生素的白肉雞。
以這場會議為起點，他帶領大成展開了無抗飼養的征途。
第一年，他就成功試養出首批無抗飼養雞，並於2023年推出相應品牌「益活雞」。迄今為止，大成無抗飼養雞的總在養數已達百萬羽，每月電宰量則約50萬羽，是台灣最大規模，分別賣進好市多、楓康超市、家樂福，以及餐廳勝博殿、檀島和二十一風味館等。
「我要把今天的高標，變成明天的普標！」這是韓芳豪不斷砥礪自己的一句話。他也確實做到，2017年進入大成開始，他就勇於定方向、設目標，先是費時五年推出全台第一顆生食級雞蛋，接著更挑戰人人都說高難度的全程無抗飼養。
無抗飼養究竟難在哪？一般而言，在檢驗前十天不施以抗生素，就可做到零驗出。而長期在第一線養雞的十八養場總經理蔡俊興則指出，台灣氣候潮溼、地狹人稠，還是許多候鳥遷徙的必經之地，不用抗生素，雞隻很容易染病，甚至可能全場滅亡，「雞農本身獲利不高，只要一批雞陣亡，就血本無歸了，多數人自然不願冒這個風險。」可見全程無抗飼養之難。
卜蜂發言人劉明哲更是直言，這些成本最終都會轉嫁到產品售價上，無抗飼養雞價格往往比一般雞肉高出五成，消費者難以接受。
這些挑戰，韓芳豪又怎會不知，但他為何仍執意踏上這條注定不好走的征途？又怎麼克服重重阻礙，養出台灣最大規模的無抗飼養雞，還能賣到好市多？
淺藍色襯衫搭配筆挺西裝褲，採訪這天，韓芳豪風塵僕僕地趕回位在台北內湖的辦公室。正值年末，他忙著奔走於中南部各廠區開會，但為了無抗飼養雞，他仍特別抽空受訪。
▲大成對標的是國際，這在歐美已經是主流了，作為台灣龍頭，如果我們都不做，誰敢呢？（攝影／唐紹航）
「就像你養小孩，也不會想一直餵他吃藥吧！」回憶最初的起心動念，他自承，2017年為人父之後，他開始對食安、健康格外注重。一次赴美出差時，留意到當地好市多架上的生鮮雞肉和雞肉加工食品，竟清一色都標有「無抗生素」（No antibiotics ever）的字樣。
經調查，他才發現，原來，被雞隻吃下肚的抗生素透過糞便排出後，會再經由土壤、水源被蔬果吸收，最終進入人體，進而產生抗藥性。因此，十多年間，美國已逐步將無抗生素飼養的雞肉供應商比重提升至6成。眼見海外發展如此之快，大受震撼的韓芳豪，開始思索將無抗飼養在台灣落地的可能。
「大成對標的是國際，這在歐美已經是主流了，作為台灣龍頭，如果我們都不做，誰敢呢？」韓芳豪眼神堅毅地說。既然知道這是對的路，且集團長輩幾乎全權放手讓他大展拳腳，他不再瞻前顧後。
「從全程不用抗生素、跟雞農溝通，到賣進通路，每一步都很難！」儘管信心十足，但談及推動無抗飼養雞的歷程，韓芳豪仍是一半辛酸、一半自豪。這條路雖僅耗時兩年，他已經翻越了無數山峰。
他要翻過的第一個山頭，就是飼養過程全程拿掉所有抗生素。
▲在總經理韓芳豪（左2）領頭下，大成在2023年推出零抗生素的「益活雞」。董事長韓家宇（左3）、副總裁韓家寅（左4）都給予支持。（圖／大成集團提供）
實際上，大成在減用抗生素方面早有基礎。2017年起，大成就率先響應農委會（現為農業部）的「翦抗」計畫，即停用人畜共通的十多種抗生素。而在可用的抗生素中，也僅剩最後一支對付「球蟲」的抗生素尚未排除。
所謂的球蟲，適合生長在溫暖潮溼的環境，一旦感染，會造成雞屁股出血、長不大、拉稀便等病徵，且傳染性極高，因此遲遲無法停用。
要做到這件事，大成必須達成自上到下的嚴格把關。第一步，韓芳豪先從源頭的雞隻健康和飼料做起，根據體重、採食量和健康度，挑選名列前茅的種雞及小雞，確保雞隻本身頭好壯壯。接著，他再找來集團旗下生技公司「全能營養」，負責開發促進小雞健康的益生菌。
其實，該團隊自2017年起，已著手從雞腸道的上千隻菌種中篩出好菌，所以接到任務後，很快就開發出專用益生菌，不僅能抑制壞菌生長，還能與其他好菌共存。「我們讓小雞第一口飼料、第一口水，就吃益生菌。」韓芳豪得意地說。
再來，還要降低飼養密度。台灣土地小，一般商用雞每坪養4、50羽，當雞隻擠在一起，容易導致熱緊迫，降低疾病抵抗力 ，因此無抗飼養每坪只能養30到35羽，再加上嚴格管控人員進出、使用密閉的水簾式雞舍，方能確保雞隻健康長大。
萬事俱備下，2022年6月，大成就成功拿掉球蟲抗生素，試養出三批、共計9萬羽的無抗飼養白肉雞。下一個要跨過的山頭，是找到願意穩定配合的雞農。
韓芳豪親自跑現場找雞農聊天。面對這個四十多歲的年輕大老闆，雞農起先毫不留情地質疑他，「我養雞的時間都比你年齡大了！」「這種風潮會過，我賺錢比較重要啦！」
他決定從近兩百家白肉雞契約農戶中，挑出20到30戶較年輕、願意改變傳統觀念，且具備現代化負壓水簾式雞舍的雞農；同時擬定保障合約，承諾以固定隻數、價格收購無抗飼養雞，確保雞農能穩定獲利。
相對地，雞農也須在小雞第二到三周齡間，及上市屠宰前十天內，接受大成品保人員抽驗，若未經獸醫許可便擅自用藥，就不保障收購；當然，若因雞隻生病，並經獸醫評估必須用藥時，就轉成一般雞肉販售，損失由大成自行吸收。
無抗飼養雞養成後，眼前的第三座山頭，是通路。
大成2023年推出「益活雞」後，策略上先在高檔超市上架，並瞄準美式大賣場好市多，舉辦多次商品特展試水溫。
▲為協助雞農養出無抗飼養雞，大成獸醫師（右）會定期到雞場關心雞隻健康與生長狀況。（圖／大成集團提供）
「好市多與國際接軌較深，加上全台有4百多萬會員，若能掌握這些高消費族群，會是很好的開始。」韓芳豪透露，光是為了讓好市多點頭試賣，他與對方採購人員和主管溝通多次，甚至親自拿國外文獻不斷說服他們。
「我其實很緊張，怕消費者不接受價格高的無抗飼養雞。」他坦言，益活雞的價格昂貴，以冷藏去骨雞腿肉為例，190公克售價145元，比一般雞腿貴了逾6成。
第一次試賣隔天，他懷著忐忑的心走進會議室，沒想到竟傳來捷報，第一天近萬包益活雞全數賣完。隔天，他直接到賣場一探究竟，才發現，消費者會買單，都是在試吃過後被味道折服。
這讓他意外察覺，「好吃」才是行銷關鍵。他立刻請同仁重新檢驗，證實不吃抗生素長大的雞隻，其鮮味（umami）成分「肌苷酸」及「麩胺酸」確實較高。
等到第三次試賣時，兩周內已能售出21萬包。二四年底起，更在好市多成為常態性商品。
從養雞到銷售，一切看似已水到渠成，然而這座山頭，其實才爬到一半。目前，大成每月供應的無抗飼養雞，占大成總白肉雞屠宰數約10％；但這些量對市場是供過於求，將近一半的無抗飼養雞都得當一般雞賣，無疑是賠本生意。
韓芳豪解釋，由於益活雞是冷藏賣出，保存期限短，這就意味著，益活雞必須天天屠宰，不可能因賣得少就斷供。但他堅信，這是前期投資必經的過程，唯有持續供貨，才能讓產品被消費者看見。
「我爬的應該是玉山吧！」他自嘲，這座山頭很高，他不確定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翻越，但他篤信，這是一個至少5年起跳的計畫，且飼養數肯定會穩健成長。
正值壯年的韓芳豪，一直勇於跳脫舒適圈，大規模供應無抗飼養雞，已經是一大里程碑，接下來怎麼讓消費者買單、讓公司真正賺錢，是他未完的征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