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96％美企採回流外包
德勤會計師顧問（Deloitte）在去年十月針對年營業額介於五億美元至五○○億美元的三百家企業做了調查，受訪的執行長有六二％說他們公司已經開始執行供應鏈移轉，採取回美國投資的鮭魚返鄉，或是在墨西哥等地執行近岸外包。德勤的報告預估，供應鏈移轉的結果，到二五年，美國自亞洲進口貨物的比重將會減少二○％、到了三○年，亞洲進口貨物的比重更將比目前大減四成。
長期追蹤美國企業返國投資，今年第十年公布「回流外包指數」（Reshoring Index）的科爾尼顧問公司（Kearney），在四月分發布的二三年度報告更說，「有高達九六％的美國製造業執行長設定『回流外包』為公司重要的策略。」「絕大多數的美國製造業正在積極評估，或是已經具體執行回流外包的政策。」
科爾尼與德勤的報告同步指出，美國製造業大幅回流，動能主要是新冠疫情期間塞港等問題嚇壞所有廠商，地緣政治衝突讓中國製產品蒙上政治不正確的陰影，又面臨被中美兩國政府制裁的風險。
報告並指出，暴起的通膨讓美國消費者願意以較高的價格購買美國製產品，拜登三大法案提供巨額財政補貼給回流的製造業，二○年簽署的《美墨加協定》更為製造業投資墨西哥與加拿大創造有利條件，最後則是人工智慧物聯網（AIoT）等智慧工廠的技術突破，所有力量都將廠商拉出中國、重返美國。
阻礙》強勢工會 台積電也怕
然而，「美國製」的大夢絕非康莊大道，阻擋在回流潮的重大阻礙之一，就是美國勞工，而且就是拜登鼓舞出來的強勢工會。
《今周刊》讀者最熟悉的案例，當然是台積電亞利桑那廠面臨的挑戰。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在七月二十日舉行的法說會中，果然如預期對外宣布，新廠的建廠進度被迫延遲，劉德音的說明很直白：「在半導體設施中，熟練安裝設備的專業人員數量明顯不足。」
台積電亞利桑那廠從二一年四月開工，至今兩年，雇用建廠的美國勞工人數突破一萬人，目前已經進入安裝最先進精密設備的關鍵階段，由於美國當地找不到足夠有經驗的勞工，為了解決瓶頸，台積電責成主要承包商從台灣調派人力，計畫從台灣增派數百名熟練的工人遠赴亞利桑那協助裝機。
但國外媒體與相關人士透露，台積電擔憂此舉會惹怒工會，生怕觸發超過一萬名的美國勞工抗議、甚至發動抵制，因此台積電步步為營，寧慢勿亂，把正式量產的目標時程往後延至二五年。
「生怕惹怒工會」是台積電赴美設廠最大的憂慮之一，去年十二月，拜登總統親臨台積電亞利桑那廠的裝機大典，盛讚台積電投資最先進的晶片廠是「Game Changer」（徹底改變遊戲規則），拜登演講時而幽默搞笑，時而讓聽眾熱血沸騰，但是，引爆台下最熱烈掌聲的，不是對台積電的盛讚、不是創造就業的政績，也不是感謝促成此一重大投資的功臣，而是「Union」（工會）。
拜登連續拉高分貝高喊工會是美國的核心價值，一聽到「工會」，台下掌聲加尖叫如連珠炮般爆開，聽在劉德音、魏哲家耳中，訊號響亮又明確，就算拿出四○○億美元巨資支持拜登，也絕對不能惹怒工會。
其實，就在美國製造業回流潮創造大量就業的同時，美國勞工工會的罷工運動也隨之增長，康乃爾大學勞資關係學院（ILR）長期編製「工運追蹤指數」（Labor Action Tracker）顯示，今年前五個月已有將近一五○起工會罷工，涉及勞工人數高達近十二萬人。
不只是台積電，即使是一直強調美國價值的老牌美國企業，在製造業回流的過程中也同樣腳步踉蹌。
史丹利百得（Stanley Black & Decker）是全球最大的五金扳手、工具箱製造商，這家公司堅持美國優良的工人傳統，至今在美國維持超過五十座工廠。為了響應政府製造業回流的號召，史丹利百得在二○年，斥資九千萬美元在德州沃斯堡（Fort Worth）設了一座全自動化的新廠，將原本在中國生產的「CRAFTSMAN」（工匠）系列品牌拉回美國生產。
但是，短短不過三年，這個回流美國製造的自動化智慧新廠就徹底失敗了，原本五百名美國工人早已因為生產不順而減少至一七五人，史丹利百得在今年三月宣布關廠，遣散勞工、出售廠房與土地。
新廠失敗的原因，有從白俄羅斯AMT機械廠買來的自動化生產線狀況百出，不巧遇到俄烏戰爭，與普丁同一陣營的白俄羅斯工程師來美國障礙重重，美國工人又沒有使命必達、自行修復自動化生產線的決心，前後折騰了三年，最終又回到中國代工製造、再掛上美國國旗包裝的老路。
史丹利百得的「CRAFTSMAN」工具箱回流美國製造失敗，於是關閉德州自動化的生產線，重回中國製造、再用美國國旗包裝的老路。（圖／Getty）
（圖／取自Lowe's網站）
挑戰》拜登經濟學vs罷工潮
拜登的選票高度仰賴工會支持，他在所有場合高調宣稱自己是「史上最支持工會的美國總統」，拜登剛剛啟動二四年的總統連任活動，跟四年前一樣，都選擇工會聚集的場合作為起身砲。他提出「拜登經濟學」（Bidenomics）的競選標語，也有類似三支箭的口號，第一是投資美國（Investing in America）、第二是勞工賦權（Empowering Workers）、第三是降低成本（Lowering Costs）。
顯然拜登想要把企業主、勞工、消費者三個目標不同的群組「一箭三鵰」，結果就是在支持台積電的同時，也帶給劉德音、魏哲家，以及一整票積極想要回到美國設廠投資的企業家們，難以想像的挑戰。
就在您讀這篇文章的此時，美國勞工抗爭活動大幅增加，有三千名星巴克的員工、一千四百名在賓州火車工廠的機電工人、六千名波音飛機外包廠工人，外加亞馬遜的貨運司機、加州麥當勞的廚師、好萊塢的編劇工會成員，因為各種理由發動罷工；美國媒體說「夏日罷工潮」（Summer of strikes）正在不斷加溫，拜登鼓吹出來的「美國製」美夢，伴隨著工會罷工的噩夢，從來沒發生過罷工事件的台積電，謹慎的建廠延遲決定極為必要，而且真得步步為營。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 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