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世界麵包大賽冠軍。他的麵包店像世界的港口，匯聚記憶裡的幸福。他做的蛋黃酥比演唱會門票還難買，堪稱蛋黃酥界的愛馬仕。他是陳耀訓，但陳耀訓不只如此──18歲那年，他誤打誤撞踏上烘焙這條路，卻讓迷途少年從此找到人生志業。
高中二年級，也就是18歲的時候，我辦了休學。自此，離開了家鄉，誤打誤撞踏上烘焙這條路。
從國中開始，我就很不喜歡讀書，經常飆車，剛好鹿港國中有技藝班，我也就選擇該班就讀。當時我學的是陶藝，不用參加聯考，就能保送高中。保送制度的選擇有限，我後來選讀鹿港高中夜間部的會計系。對於一個10多歲愛玩的青少年而言，知道高中要讀會計的時候，並沒有太多想法，我想大概就是到學校上課混時間而已。
實際坐在教室看著黑板，才發現對於成堆數字實在有看沒有懂，總是一頭霧水，當然也沒有心思上課。與其說念會計壓力很大，還不如說會計於我根本是兩個平行世界，彼此沒有交集。白天在剪刀工廠工作的我，常常到了學校就趴在桌上睡覺。
「既然這麼累，幹嘛來學校上課？不然休學啊！」講台上老師帶刺的一句話，正合我意，「好啊，我就休學。」高一學期結束，我便試著向爸媽提出休學的想法。
我父親並沒有同意，而且相當反對。我的哥哥、姐姐都算是高材生，當時都已經在讀大學，父親當然不能接受他的小孩當中有一個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第一次碰壁之後，這件事像是沒有討論空間般，我也就一樣在學期開始之際回到學校就讀高中二年級。可能因為白天工作的疲累，加上一點興趣也沒有，在學校我往往都在睡覺。加上飆車同夥的精神領袖過世，生活頓失重心。
這種有點「醉生夢死」的校園生活，過了幾週後，我實在有點受不了。對於前途茫茫然，對於休學心裡仍是蠢蠢欲動。心想與其這樣，不如早點投入職場，更實際一點還可以賺錢。
那一次，極力反對我休學的父親出國，母親一個人在家。我便趁著這個機會說服我媽：「我真的就是不喜歡念會計系，每天去學校也是睡覺。老師也勸我，如果到學校都是睡覺，那倒不如就不要來。」也許是受不了我一再煩她，我媽竟然帶著我到學校辦了休學。
當父親從國外回來，發現木已成舟，雖然沒有抓狂，不過有一、兩個星期沒有跟我講話。我想他除了生氣之外，大概在觀察休學後的我都在做什麼。那時白天打工，晚上不用上學，我就和朋友出門閒晃。父親發現我並沒有什麼目標，成天就是工作和玩樂。他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如果你不喜歡讀書升學，你想要幹嘛？」回答不出任何答案的我，其實對於能幹嘛、想做什麼完全沒有想法。
出自對於子女未來生活的擔憂，父親給了我一個選項：「你離開鹿港，去外地學個一技之長。沒有一技之長，將來沒辦法在社會有好的發展。」因為父親剛好有個朋友在高雄開食品工廠，他提議可以去那試看看。我心裡盤算著，住在外地便不會受到家庭的拘束，既有新鮮感又自由，沒有多想，很快就答應了。
或許父親是想讓我遠離鹿港那些玩樂的朋友，到外地體會不若住在家裡的舒適生活，吃點苦頭，再看看我會不會就此寧可回到學校繼續升學。很快地他和朋友做好安排，我連應徵都不需要，就直接到高雄的「不二家」（現為「不二緻果」）去上班。
不二家是一間做烘焙的食品加工工廠，生產蛋糕、中式點心、麵包等，剛進公司時我待在蛋糕部門。當時我就住在公司兩坪不到的更衣室，沒有床，就睡在地板上。公司有簡單可以盥洗的地方，也有請一位阿姨煮飯供餐，基本上吃住都不用我煩惱。不過可能家中舒服的環境習慣了，剛去的頭幾天，因為心裡委屈默默流了幾滴眼淚。真的要走這條路嗎？如果選擇讀書，現在不是舒舒服服地住在家裡嗎？心裡也不是沒有疑惑。
一開始，我被交付做清潔事務和雜務，就像清理生日蛋糕模具或刀具，拖地或是環境清潔等。雖然都是瑣碎無聊的事，但我卻能清楚看到師傅們的一舉一動──他們如何把麵粉變成了蛋糕。比起枯坐在教室裡上課，我似乎更想知道這些。於是，初來乍到的疑惑與不安統統都消失殆盡。
當時的我知道這些基礎的清潔整理工作是為了之後作準備，甚至是工作的一部分，便很有耐心地等待。因為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怎麼從一堆材料最後變出一個蛋糕來。如果想學這件事必須先做那些事，那麼我願意等待，把這些基礎工作做到最好，直到師傅願意把他的技術傳承給我。
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我正在水槽清洗模具，師傅叫了我，「你過來幫我秤這個東西。」必恭必敬、小心翼翼地遵照指示進行，內心無比興奮。「這個東西倒進去，那個材料秤多少……」對於我這張烘焙白紙，師傅從頭說起，逐一講解製作步驟。分毫不差的精準，是他給我的準則。「差一點就會差很多。」這一切並沒有白紙黑字的「配方」，通常就是師傅一邊口述，我一邊動作。
學習蛋糕製作多半是利用清潔的空檔，或在清潔結束後額外的時間。因為是真心渴望學習，當下總覺得值得。畢竟當時沒有工時限制，加上我也住公司，不需要趕著下班。只要可以多學一點，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樣欣喜。
當時師傅製作蛋糕和麵包都在同一個空間，偶爾我會偷瞄一下他們在做什麼。雖然都是烘焙，都是以麵粉為材料所製作出的產品，不過製作麵包的工作很多元，要測量的東西更多，一天製作出來的麵包口味竟有上百種。種類更為豐富，感覺變化多端。肉鬆麵包、炸彈麵包怎麼做出來的？用了哪些材料，可以做出那樣的調味？比起製作蛋糕，我似乎更想深入了解這當中的奧秘。
在當年，台式甜點大行其道，不像現在有很多日式、法式甜點，甜點的售價比麵包高出許多，製作甜點也相對地比麵包製作更有地位。然而，製作甜點的過程講究細膩，像是用打發的鮮奶油要擠出玫瑰花，實在讓我有點崩潰。若從多樣性與日常著眼，麵包則較具看頭。畢竟在當年麵包單價不高，每天都可以吃，種類又多達上百種。凡此種種，似乎都讓我確定，自己對豐富多變的麵包更有興趣。
看著最原始的麵粉、糖、鹽、雞蛋、牛奶這些食材，經過混合、發酵，就可以烤出蛋糕與麵包，對我來說，充滿不可思議的魅力。
作者簡介
陳耀訓
鹿港人，高中休學後，即進入烘焙業學習，累積超過20年的資歷。2017年Mondial du Pain世界麵包大賽冠軍，並拿下「有機天然酵母麵包特別獎」。2019年創立個人烘焙品牌「陳耀訓·麵包埠 YOSHI BAKERY」。獲獎後仍不斷探索麵包的各種可能，期許自己對麵包手藝精益求精，也同時讓麵包更貼近民眾生活。
採訪撰稿／徐銘志
媒體工作資歷超過20年，現為作家，文章散見於各大報章雜誌。
本文摘自平安文化出版《99分的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