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奢華到債台高築 杜拜啟示錄

哥倫比亞小說家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s）筆下的魔幻寫實城市，活靈活現地在杜拜呈現！與天比高、造形奇幻的建築在這個中東沙漠國家一一拔地而起，數以千計宛如人間天堂的人工島嶼星羅棋布在蔚藍海洋上。杜拜——這個資本主義最奢華、最美好的象徵典範，因為國營房地產開發公司——杜拜世界爆發財務危機，而必須面對歐、美甚至包括台灣銀行家最難看的臉色——還錢來！

負債高達六百億美元的杜拜世界，選擇在中東股市休市後，同時也在忠孝節（Eid Holiday）長假前，宣布無法按時履行銀行償債。消息一出，震驚全球金融市場；英國、歐洲以及日本的債權銀行苦主，因為這個事件不僅周末泡湯了，各個忙著統計到底借了多少錢給杜拜世界以及杜拜。全球股市應聲重挫，連台股上周五都遭到波及大跌二四八點。

國家爆出債務危機　杜拜人卻依舊歡喜過節

不過，在杜拜街上，卻感受不到債務危機氣氛。位於全球最高樓杜拜塔（Burj Dubai）的南方，同樣也是全球規模最大購物中心Dubai Mall裡，忙著採購商品的人潮絡繹不絕。杜拜世界宣布無法按時償債的隔天，中東節慶忠孝節登場，「街上可熱鬧的呢，每一戶人家都會準備一頭羊，要獻給阿拉。」剛結束一場台商展覽、從杜拜回來的捷達展覽公司總經理陳森昇形容。

每年都會到杜拜一至兩次的陳森昇，幾乎是看著杜拜從一個沙漠漁村崛起，成為中東明珠整個發展歷程，「這二十年來，幾乎是杜拜成長最快的一段時間。」陳森昇的捷達已經成為台商在杜拜商展的最大辦展公司。

「不僅杜拜當地人民(指占人口僅兩成的阿拉伯人)不怎麼關心杜拜的金融危機，連當地媒體都輕描淡寫！」已派駐杜拜二年八個月的外貿協會主管曾棟鐘，透過越洋電話表示：「但是，杜拜這一年多來經濟走下坡，房地產價格暴跌的結果，可苦了成千上萬的外勞，甚至外國的白領工作者；很多工程停擺，導致他們必須提前打道回府，很多外國人的杜拜淘金夢已經破碎了！」

杜拜為什麼會從資本主義發展的「奇蹟」，突然演變成「危機」，可從近因與遠因這兩個層面談起。以近因來說，二○○八年橫掃全球的金融風暴，杜拜雖不是風暴中心點，但隨著全球經濟嚴重衰退以及投機熱錢退潮，重擊觀光與房地產兩大產業，而近二十年來，積極降低對石油產業依賴，極力發展觀光、房地產與金融產業的杜拜遂首當其衝。

金融海嘯重創地產　房價自高點重挫達五成

一位在中東經商十幾年，並在杜拜設有據點的劉姓台商指出：「三年前，杜拜指標性房地產大案──棕櫚島（由杜拜世界旗下房地產公司Nakheel所開發）開賣時，我去看了一間五房一廳占地一百多坪的別墅，開價一百萬美元；但才隔一年，竟飆漲到三百萬美元。」不過，去年金融海嘯以來，房價已從高點回檔了四成左右，約一百八十萬美元，「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敢買！」劉姓台商說。

杜拜當地不動產業者指出，近兩年來，杜拜房地產從高點平均已經暴跌五成左右；未來二至三年，可能將再向下修正至少兩成。「因為杜拜房地產供過於求的問題嚴重，住宅空屋率與辦公室閒置率高達二五％，加上杜拜當地居民住宅擁有率已高達一○○％，需求是否能回升，完全得靠外國人。」一家埃及的房地產公司在最新的報告如此評估。

房地產泡沫鼓起又破滅的過程，慘遭套牢的不僅是在當地置產的人，數以萬計到杜拜當建築工的印度人以及東南亞人，因為許多工程陸續停擺而遭到解雇的命運。杜拜又是一個對勞工人權保障法令極為鬆散的國家，許多外勞臨時被通知解雇，拿不到資遣費，卻仍得支付為了到杜拜打工的昂貴仲介費與旅費，而深陷進退維谷的處境。

日子難過的不僅是杜拜的外國藍領工人，根據英國與美國媒體報導，許多懷著淘金夢到杜拜上班的白領階級，一開始仗著薪水優渥，加上杜拜物質環境舒適，遂砸下重金在杜拜置產。不過，隨著經濟惡化，企業進行裁員縮編，導致許多外國白領階級面臨繳不起房貸與卡費的窘境。

由於在杜拜支票跳票屬於重罪，為了避免牢獄之災，很多人遂開著車到機場搭機「逃」出這個國家。結果，杜拜國際機場周邊停放了高達數千輛的汽車，其中不乏名貴的賓士車，而這些車的車主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開走他們的汽車了。

領導人好大喜功　觀光業重創，政策缺乏監督

同時，支撐杜拜經濟的第二根支柱──觀光業，也深受金融海嘯重創。當一九九九年英國女記者大為驚豔地向全球介紹帆船飯店時，一夕之間，杜拜成為新興市場發展的新顯學。「以前要進帆船飯店，沒有提前兩、三個月預訂，是根本進不去的。」捷達公司陳森昇說，因為帆船飯店並不接受參觀，只有住房與用餐顧客才能進去，門禁森嚴，就連預訂餐廳的顧客，還得攜帶訂位確認信才進得去。

但如今帆船飯店的熱度已經不再了。本刊記者原本要飛到杜拜採訪（後因班機問題而暫延），在出發的前一天，我們透過網站，預訂帆船飯店頂樓的空中景觀餐廳Al Muntaha，結果滑鼠鍵敲了兩下，就訂到了！沒有提前一個月預訂，更沒有其他艱難過程，帆船飯店門庭若市的輝煌不再，就這樣攤在眼前。

帆船飯店是杜拜的指標，在當地旅館業中生意算是相對很好的。杜拜當地的台商劉先生觀察，杜拜許多新的五星級飯店，目前住房率僅在三至四成之間。

金融海嘯雖是造成杜拜債務危機的近因，然而，杜拜領導人好大喜功，罔顧市場供需，大量舉債興建一些耗能、破壞自然與環保的工程，則是杜拜發展模式面臨嚴酷挑戰的遠因。

拿亞洲最大的室內滑雪場──杜拜滑雪場來看，在沙漠高達攝氏四十度氣溫的環境下，滑雪場要維持室內溫度在零下二度，所耗費的電力即引來環保人士批評。

由於營運成本極高，杜拜的室內滑雪場票價，每四十五分鐘竟然高達新台幣五千元；「去過一次後，就覺得沒再去第二次的價值！」當地台商劉先生評論。由於生意不如預期，杜拜也取消了興建第二座室內滑雪場的計畫。

同樣地，超大型人工島嶼，例如棕櫚島、世界島，甚至杜拜邦長一度計畫想興建一座世界規模最大的海底旅館，皆因有破壞海洋生態之虞，加上施工技術困難，許多後續工程陷入停擺。

這種大而無當的政策如果在台灣，早就被媒體罵到臭頭，但杜拜人民與媒體卻默然以對，絲毫無法起任何監督作用。

「這裏的人民不必繳稅，連企業也不必繳營業所得稅，不僅如此，杜拜與其他阿拉伯國家還給予人民優渥的社會福利照顧。」「在這種優渥的生活條件下，人民自然對政治或政策不會有任何怨言或批評，更遑論對政府的監督！」曾棟鐘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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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不透明　負債高達一千六百億美元

曾棟鐘進一步指出，杜拜政府與受政府與王室掌控的國營企業，財務極不透明也是備受外國媒體批評的地方。這次杜拜世界的債務危機，西方媒體估計杜拜政府總負債高達八百億美元，其中杜拜世界就占六百億美元。

事實上，政府與國營企業到底負債多少，外人都是霧裏看花在猜測。在杜拜，即使是上市公司的財務，透明度都不高。

台灣的中東問題專家——在政大與實踐大學教授中東政經課程的劉長政博士分析，照以往慣例，阿拉伯世界中的某一個國家內政或財政出亂子，各國領導人會關起門來解決，盡量維持低調。

一九九八年沙烏地阿拉伯爆發財政危機，因為阿布達比即時金援馬上平息，西方媒體當時甚至鮮少報導，所以並沒有「鬧大」，就是一個顯例。

劉長政進一步指出，杜拜這次債務危機之所以搞到「轟動」國際，與杜拜長久以來和阿布達比爭作阿聯老大存在的心結，以及與中東其他國家，特別是巴林與卡達在競逐中東營運及金融中心上所結下的恩怨有很大的關係。

杜拜模式還得持續　惟有靠貿易與觀光才有出路

「阿拉伯鄰國當然不願看到杜拜垮台，因為這會引起系統性風險，但對金援杜拜絕不會像以前那麼乾脆爽快，而且條件一定比以前嚴苛！」劉長政評論著。換言之，杜拜債務危機未來可能持續餘波蕩漾。

即使如此，劉長政認為，杜拜即使這次得面對債務危機的嚴苛考驗，但過去二十年來的軟硬體建設，已經使其中東金融中心與轉口貿易中心的地位難以撼動。巴林、卡達甚至阿布達比想迎頭趕上，也已經時不我與。

劉長政指出，杜拜模式還是得持續下去，它沒別的路了，因為它的油源快枯竭了。不像阿布達比，石油開採還至少有一百年以上的光景，卡達天然氣蘊藏豐富，還可開採至少二百五十年以上。杜拜與台灣一樣，沒有豐富天然資源，一定得靠貿易、觀光或金融，這種靠腦力與魅力的產業才有出路！

然而，杜拜領導人好大喜功的發展風格未來勢必進行調整。這次債務危機以長遠來說，對杜拜發展未必全然是壞事，至少杜拜的開發腳步勢必會放緩下來。

美國《紐約時報》預估，杜拜總負債可能高達一千二百億美元以上。劉長政則指出，杜拜經濟學者預估國家總負債可能高達一千六百億美元以上。

這數字看起來雖很龐大，但是相對杜拜的有錢表兄弟——阿布達比旗下一檔主權基金就高達八千億美元的流動資產部位，解決杜拜債務危機對阿聯而言並非難事。

杜拜債務危機未來或許能因阿布達比出手救援而平息，但「杜拜學」將是世界各國仍須引以為戒的一堂昂貴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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