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第一家掛牌的電子公司光寶三十歲了,從無到有,光寶集團目前已擁有超過二千億元的規模,董事長宋恭源一直是整個企業集團的要角,六十二歲的他,如何看待光寶及未來電子業的挑戰?
宋恭源現在談話的神情,還是一樣輕聲細語,像個老師般的讓人如沐春風;但私下和員工聊天時,如此溫和的老闆,還是有讓人緊張的霹靂手段,「都不罵人的話,業績怎麼會拚得起來?」
談著談著,他想起自己過去當老師的一段歷史,宋恭源用他三十年如一日的耐心與細心,告訴訪客,他現在最佩服的是王永慶,「都九十歲了,還每天工作。」他自己認為,像王永慶這樣,工作就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了,如果可以保持像休閒一樣的心態,自己工作到幾歲,都不會是問題。
雖然還沒有退休的打算,但他相信,他自己不能成為光寶的問題,因此他告訴自己「不當榕樹」的管理體會,如此才能讓底下的部屬,有出頭的機會。他三十年來的經營心得,就在這樣的氣氛下,娓娓道來。以下,即是《今周刊》獨家專訪宋恭源,與讀者分享他經營光寶多年的經驗與心得:
論管理風格/讓其他同事有生長空間
我喜歡利用假日去爬山,經常觀察山上的生態與植物,不同的海拔高度會長出不同的植物,如果有老樹木被吹倒了,就會有其他新的樹可以再長出來,如此自然生態就會生生不息。但是,如果有些樹木長得很高很緊密,像榕樹就長得非常緊密,結果讓周圍的樹木或甚至草都長不出來,若一家企業的負責人就是這種強人,會讓企業變得很危險。
我不喜歡自己是那種極端的強人,也希望光寶內部的幹部,都能像溪頭的樹木一樣,每一棵都長得挺直,吸收到很好的陽光及養分。溪頭的樹木都長得很直,主要是一開始的樹就長得很直,讓其他樹不必彎曲,就能吸收得到陽光,因此其他樹木就接著往同樣方向生長。所以我希望光寶的幹部都能像溪頭的樹一樣,長得又直又高,同時讓其他同事也有生長的空間。
近幾年,我們也從外面延攬很多好的人才進來,例如通訊事業群總經理魏逸之、財務長林群、法務長林秀焦、採購長邱輝欽、人力資源副總鮑惠明、電腦事業群總經理郭英里等人,都來自國內外相當優秀的企業。
我常去向台塑集團董事長王永慶請教,對他工作的毅力及對事情追根究底的精神非常佩服,與他講話時,他對別人說的每句話都很仔細聽,很仔細地問,王董事長都已經九十歲了,還是保持著這種不斷學習的精神,謙卑地認為自己還有所不足,這種精神最令我敬佩。
其實,大部分人都想當榕樹,如果沒有很強的自我反省能力,就很容易變成極端的強人,就我自己的觀察,很多企業會失敗,基本上都是被自己給打敗的,只有謙卑的人,才不會輸在自己的手裡。
評合併策略/擴大規模度過微利時代
如今光寶已進入第三十年,有時侯我和一些資深員工聊天,經常有一種感覺,一家企業要做三十年的確不容易,尤其是電子業兩、三年就一個循環,過去三年的成功模式,不一定保證未來三年也可以成功,遇到挑戰若沒有妥善地因應,企業就很難永續經營,因此我常要跟光寶的主管說,人不能有太強的自我,一定要懂得放空自己。
光寶的發展當然不是一直都很平順,二○○○年時外界對光寶的交互持股有些批評,當時以投資公司做理財是很普遍的事,但後來我們覺得環境在改變,不要做得那麼複雜,因此便很快進行調整。
至於兩年前光寶進行四合一,其實是在六年前就已經開始推動,當時我們覺得資訊產業已經成熟了,若規模不夠大,經營一定會很困難,因此五年多前就已商請林行憲來當執行長,並在內湖購買目前光寶總部大樓的土地,當時這個構想有很多人反對,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去說服大家。
現在我們看到資本市場的演變,也證實了當初我們的決定非常正確,小公司現在要籌資已非常困難,外資來台灣也不會買小公司,微利時代中大家更重視經濟規模。而且,企業要切割比較容易,要合併就難了,光寶能夠成功做好四合一,確實克服了許多困難,也是整個企業文化的一個展現。
股市這麼低迷,高科技公司創業機會也減少很多,因為即使公司好,也不見得有人買,像光寶轉投資的閎輝,調高財測那天股價還跌了幾毛錢,如果是在過去,這種股票少說也會漲個七、八支停板,但不管怎樣,這些都已是既成的環境及條件,我們只有面對它並想辦法因應。
看資訊產業/追求營收成長不是惟一
過去台灣資訊產業的成長速度很快,因此大家都是不斷地配股膨脹,公司也以追求營業額成長為第一,結果為了搶單大家殺價,毛利超低的訂單也要拼命做,但目前這些思惟都應該重新檢討與調整,想想看,就算我們代工廠賣給客戶再便宜,客戶也不見得有多賺一點錢,因為他們也是賣得很便宜。我們應該思考的是能夠幫客戶創造多少新的價值,如此才能真正體現光寶的價值。
因此,當大家開始不再那麼強調成長時,也是一種很好的演變,我們可以較嚴格地控制股本膨脹的速度,當股本沒有大幅擴充,就不一定要追求盲目的成長,有些賺不到錢的生意更可以考慮不做,如此市場會比較朝向良性發展,大家也不會為了成長殺成一團。
另外,市場籌資愈來愈困難,以前流行現金增資,但現在已經沒有投資人想認了,另外像可轉換公司債、海外存託憑證等也都不容易做,若企業沒有很好的信用及很大的規模,籌資機會一定減少很多,今年液晶顯示器(LCD)產業從市場籌了很多錢,以後科技業要籌錢會困難很多,即使是LCD產業,強一點的企業拿到錢,但成本也不低了,當然更有些企業已經拿不到錢了。
有人問我未來五年最擔心什麼事?其實我沒有什麼擔心的事,我覺得只有妥善的應對及不斷的反省,才能為電子業的未來找到解決的出路。未來,資訊業的產品愈來愈多樣化,不像過去單一的產品可以賣很多,也不再是由英特爾、微軟決定一切的世界,這種環境,讓有能力的公司發展機會大幅增加,當然也代表著挑戰增多了。
談自我期許/優雅面對工作上的問題
我今年六十二歲,孔子說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雖然我還沒有到這種境界,但與當初創業時的想法已經不太相同,我不認為一定要做多大的營業額,或是賺多少錢才是目標,我追求的是心靈的富足,能夠自在地處理公司面臨的問題,儘量讓自己的心靈不受到牽動,一個內心很豐富的人,看到小花也會很高興,無時無刻不在享受生活。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在光寶扮演的是「垃圾場」的角色,因為主管沒事不會來找我,有苦惱的事才會踏進我的辦公室,就像小孩子平常在外面,沒打電話時都很平安,會打電話一定有事。主管通常不會因為多賺一千或少賺一千來找我談,通常會來找我的都是有策略性的問題,這時我也都很願意幫忙。
最近我看到《今周刊》的報導,發現台灣的價值觀及生命力確實不斷在演進,二十年後,也許大家不會只談大企業,或是一定很羡慕有錢的大老闆,可能大家有興趣的是,在淡水開的一家店,一對創業的夫婦,也許他們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卻活得很有尊嚴很有意義,這種不斷進步的生命力,當然也給我們很大的啟發。
科技業有很多優秀的企業主,都是我很推崇的對象,像鴻海郭台銘先生的執行力相當值得我們學習,華碩施崇棠先生的能量很大,做任何東西都是愈做愈好,我希望光寶的員工都能夠吸收別人的優點,讓企業能夠不斷進步,同時我也希望光寶不一定要追求成為最大的公司,但卻要追求成為一個績優、卓越的公司,而且我希望員工可以按步就班、很優雅地完成工作,不是非得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完全被工作榨乾了。
無法承受學生出路的壓力/宋恭源棄教職從商
人生的路自然轉彎,很多因緣際會的變化,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命定,很難說出個道理出來。宋恭源在台北工專(現已改為台北科技大學) 畢業後,因為深受五四運動時期,蔣夢麟所寫的西潮影響,一心想要當老師,作育英才。
他說,他先在嘉義高工當了一年電子科老師之後,隨即應聘到當時剛成立的大榮高工當了電子科科主任的工作。
宋恭源在大榮高工任教時,因為學生素質不是很好,其中有一位學拳擊的學生尤其讓他擔心,平常就常叮嚀他,若遇到訓導主任找麻煩的話,一定不要反抗,以免出問題。
結果有一次唱國歌,這個學生因為沒站好而被訓導主任糾正,結果他忍不住一拳就把主任打倒,「後來他知道犯錯了,回到教室抱著我的大腿痛哭,全班同學也都跟著大哭,我自己也跟著哭。」
後來校務會議討論要開除這個學生,但宋恭源站起來跟校長說,希望只處罰他留校查看,讓他下學期能夠轉校,否則他就提辭呈走人,後來校務會議最後同意將他留校查看,但宋恭源覺得他再也無法承擔如此像是為自己子女擔憂的沈重心力付出,因此也在這個學生轉校後辭掉教職,進入電子業工作,再走上創業之路。
多年後有一次宋恭源經過車站,有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從背後拍他的肩膀,才知道這個學生最後去當警察,出路比想像中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