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是親近香港電影精品的絕佳良機,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和陳果的《細路祥》,都是令人擊節讚賞的電影。
就像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裡掌控所有女人命運的老爺從未露過臉,張曼玉的丈夫和梁朝偉的妻子也是隱身在鏡頭外的(不過彼此意義不同,張藝謀強調了那股看不到卻無所不在的勢力與壓力,王家衛則有刻意濃縮與極簡的企圖)。這也使得張曼玉對著鏡頭一邊吃飯一邊質問老公外遇,鏡頭拉開原來是他找梁朝偉「排演」,而這時搞外遇的其實是他們兩個,這假戲真作、真情流露的部分,既有鏡頭運動與場面調度的幽默和美感,更讓張曼玉層次豐富的演技一覽無遺。
這種例子在片中屢見不鮮,王家衛自《春光乍洩》把角色簡省之後,《花樣年華》可以說是另一個極至。為了展現那股低壓底下的僨張情慾,王家衛把走路、坐車、買麵、上下樓梯都拍得看似無戲,情緒張力卻飽滿得緊。坎城把技術獎頒給了攝影的杜可風和李屏賓,其實張叔平的美術指導以及穿在張曼玉身上一件件美極了的旗袍,也居功厥偉。
那副被緊包的身體和只能在布面上蔓延的花樣欲望,一如這部電影予人的極度「工筆」感。表面上整部電影的格局很小,事實上卻相當難拍,《花樣年華》象徵了香港電影工業最細膩的集成,每個部門吹毛求疵地努力捕捉最幽微的美,以傾斜道德的姿態,在捕捉男女主角沒有出路、淡雅私祕的情態上,簡直是九○年代的《小城之春》(《小城之春》被視為中國電影史的頭號經典,一九四八年由費穆導演)。
相較之下,陳果的《細路祥》雖然從一個小男孩出發,卻屬意關照整個大時代。
《細路祥》的片名本身即饒富意義,它既是本片主述者的名字,也指涉了香港集體記憶中非常重要的藝人新馬師曾,而《細路祥》也是李小龍做為童星時期所主演的粵語片名。這不是玩弄典故而已,從粵曲名伶新馬師曾、到李小龍、再到本片的小童星,《細路祥》比陳果「三部曲」的前兩部《香港製造》、《去年煙花特別多》更要宏觀地檢視了香港的歷史與變遷。
而透過老奶奶與新馬師曾這位「祥哥」的舊情,再對照小男孩(小祥)與從大陸偷渡來港的小女生阿芬的關係,更顯得趣味盎然。小男孩剛開始是用錢來吸引女孩注意的,陳果毫不猶豫地直指香港的資本化與物質化;而小女孩戲稱九七之後他們才是香港主人,也敏感地點出政治氛圍。「細路祥」這個名字雖然成了香港人的記憶與情感,但小男孩飾演的細路祥,則又暗示了面向未來的延續性。當最後《香港製造》、《去年煙花特別多》的青年、中年男主角也現身在以童星戲為主的《細路祥》時,陳果這整個系列實則以「香港」為核心的企圖,也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