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博通市值首破1兆美元大關，超過排名第10的台積電。截至2025年1月6日，博通近3個月的38％股價漲幅，更遠勝輝達的14％。
投資機構急著錦上添花，美國銀行稱，博通「在AI領域的機會急增」；摩根士丹利強調，未來2到3年內，博通將是「最具吸引力的AI半導體廠」。美國資產管理業者Bernstein更把博通與輝達相提並論，即使輝達市值仍是遠在天邊的3.3兆美元，且最新公布的單季營收年增率94％，也優於博通單季營收年增5成的表現，Bernstein卻把兩者共列為「2025年頂尖股票」。
這不是博通第一次與輝達比肩而坐。早在輝達執行長黃仁勳還不是AI霸主，陳福陽也才執掌博通帥印不到兩年時，2017年12月，兩人就曾受邀同台。
舞台在台灣，台積電30周年慶的論壇活動。由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主持，同場的還有蘋果、高通、安謀、艾司摩爾，以及全球類比IC第二大廠ADI等半導體巨頭代表。一群西方臉孔中，黃仁勳與陳福陽大談科技發展、半導體產業的未來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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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大咖前 一語驚人
「雲端服務商才是主宰者」
沒有意外，黃仁勳用穿插著奇炫影片的精采簡報，神準鋪陳如今已然發生的AI場景；而講話沒有太多抑揚頓挫的陳福陽，接棒在黃仁勳之後開講，他用略顯樸素的簡報，說出了一段「不太識相」的預言。
「社群網路正在驅動雲端服務業者的半導體支出……。那麼，未來會怎麼樣呢？」在一群半導體硬體重磅要角前，他的預言瞬間讓現場情緒降到冰點：「產業將有全新的垂直整合，雲端服務商的影響力將貫穿整個產業……。在這個新的半導體生態系，雲端服務商才是主宰者。」陳福陽冷冷地繼續補刀：「更重要的是，他們終將自己設計晶片、製造晶片！」
這段預言，神準地成為現在博通股價飆漲的重要憑藉。在2024年12月12日的業績發表會上，陳福陽論及未來一季展望，營收料能年增22％，在高毛利產品出貨提升下，稅後獲利預計猛增超過四成。至於所謂的高毛利產品，陳福陽透露：「有三個大客戶正在跟我們積極開發新的晶片。」據稍早傳言，三大客戶分別是臉書（Meta）、Google、抖音母公司字節跳動等雲端服務業者。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在新版的書裡緊急補上這段內容，」曾任台積電研發處長的成真公司董事長林茂雄說。他是《摩爾旅程》一書作者，這本探討半導體發展歷程的著作在2024年7月發行二版，「我在4月決定緊急補上新的內容，因為意識到……，富可敵國的服務公司，會愈來愈樂於自己設計晶片。」
打響ASIC第一炮
讓插花配角變AI路徑新選項
林茂雄解釋，這種基於自身需求所開發的「客製化」晶片，就是所謂的「ASIC」（Application-Specific Integrated Circuit，特定應用積體電路）；隨著AI浪潮崛起，ASIC的想像空間過去一段時間已獲資本市場討論，但相較於輝達GPU（繪圖晶片）的綿密話題熱度，ASIC僅能算是插花配角，「直到博通這次的業績報告與展望，才是真正打響ASIC第一炮。」他說。
這位半導體老將解讀博通財報的背後訊息，「在GPU伺服器的耗能、散熱問題逐漸成為瓶頸後，相信大型雲端服務公司，會把『自行開發晶片』列為更需投注資源的AI路徑選項。」林茂雄說。
回到7年前的台積電論壇，在後半段的問答互動階段，張忠謀像是代表在場所有晶片公司叩問陳福陽：「你說雲端服務商會主導半導體生態，那麼你的博通和其他晶片公司該如何凸顯價值呢？」
陳福陽回答：「智慧財產（IP）是晶片廠最後的防線……；再來，就是『財務』。」這個與科技無關的答案，讓整段討論自此冷卻……。在這一票科技大咖中，陳福陽在半導體產業不但只是半路出家的「後輩」，而且就像那個不帶科技含量的回答一樣，他的出身，其實是「財務專長」。
2017年12月，台積電30周年慶，陳福陽（上圖左3）與張忠謀（右1）、黃仁勳（右2）等多位半導體大咖對談。（圖／攝影組）
他預言，蘋果、Google、亞馬遜、微軟會在未來半導體業居主導地位⋯⋯；2020年以後，雲端服務商在半導體產業的角色會至關重要。對照如今產業發展，預言正在發生中。
大馬孩子的美國夢
進通用、百事可樂 54歲投入半導體
1952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檳城的陳福陽，在高中畢業後取得獎學金、赴美就讀麻省理工學院（MIT），取得機械工程學士及碩士學位；但陳福陽在進入美國陶氏化學子公司服務時，也攻讀哈佛大學MBA，畢業後則進入通用汽車工作。
「我在通用汽車工作時，遇到了職場生涯第一位重要導師，他是一位財務主管。」陳福陽在近期訪談中提及了自己「財務底」的源起，這位「導師」後來轉任百事可樂財務長，初生之犢的陳福陽也立刻決定追隨跟進。
雖然在百事可樂服務的時間不算太長，然而日後回憶這段經歷時，陳福陽卻有感而發：「我不是科技人，但在通用汽車與百事可樂工作的學習，讓我學會『如何管理科技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4年美國財經雜誌《財星》（Fortune）評選的「全美五百大CEO」中，有16位都曾經在百事可樂服務，除了科技產業的博通，還包括達美航空、麥當勞、VISA等不同產業領域的執行長。
對此，百事可樂人資主管解釋了「最強CEO孵化器」的祕訣。對於有潛力的員工，百事可樂會刻意訓練「冒險精神」的養成，這代表的是跳出既有舒適圈，「讓他們承擔重要、但不舒服的工作。」另外，公司也鼓勵員工嘗試執行創新想法……，即使這是個很可能走向失敗的想法。
通熟財務運作、勇於突破框架、不怕承擔風險，回頭來看，這三個特質的碰撞揉合，正呼應了陳福陽日後挑戰半導體產業，並以罕見手腕快速帶領博通壯大的過程。
離開百事可樂後，陳福陽先是回到馬來西亞，擔任大馬首富郭令燦旗下建材事業「謙工廠（Hume Industries）」的常務董事，也曾發揮財務本領，轉進新加坡私募基金「華登國際」（Pacven）董事會。到了一九九○年取得美國公民身分後，他陸續在美國電子元件廠康懋達（Commodore）與工業設備廠ICS服務，只不過，他的主要角色，仍是財務主管。
2005年，著名私募基金KKR與擅長科技業風險投資的銀湖資本（Silver Lake）聯手，以26.6億美元買下安捷倫科技半導體部門，以此成立安華高（AVAGO）。在財務投資領域已有一定能見度的陳福陽，隔年成為兩大私募基金的獵頭對象，聘請陳福陽擔任安華高執行長。至此，當時已經54歲的陳福陽，才算是真正全身投入了半導體產業。
雖然英文名字帶著獵鷹特質，但是半導體業界對陳福陽更常見的形容，多半是「鬥犬」、「大鱷」。不管是用哪一種動物描繪，所形容的，都是他既快、又狠、而且十足精準的併購殺招。
接下安華高執行長大位後，2007、2008年，他連續兩年火速出手，分別併購出身於西門子半導體部門的英飛凌光纖、無線射頻事業部，「不要小看這些『事業部』，要知道，像西門子、AT&T、惠普這些系統品牌大廠，早年都在各自領域擁有很強的半導體研發基礎。」一位資深業界人士分析。
事實上，安華高的前身安捷倫，就是源於惠普。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惠普強項在於各種設備的量測、訊號傳送，直到曾任台積電獨董的菲奧莉娜（Carly Fiorina）在1999年成為惠普執行長，才陸續把半導體事業分拆獨立。在安捷倫半導體事業部被KKR併購前，這家公司幾乎已是滑鼠重要感應元件的全球獨家供應商。
對陳福陽來說，這樣的寡占地位，代表能有穩穩的現金流讓他充分發揮財務專長；而出手買進帶著西門子血統的英飛凌兩大事業，等於在上任之初，就為安華高挖深「護城河」，安華高也在他領軍3年多後，於那斯達克掛牌上市。
樁樁併購有深謀
伺機拿下舊博通、併巨積揮軍ASIC
站穩腳步的陳福陽，2013年起，更如成吉思汗一般四處狩獵，據公司官方簡介，在2013到2019年共完成9樁併購案。但若從現在的安華高、或者應該說，從現在的博通回頭看，他的每樁併購，其實也都帶著深謀遠慮。
安華高之所以變身為博通，是陳福陽在2016年大膽以小吃大姿態，併購當時已是通訊晶片龍頭的「舊博通」。在他出手併購的期間，這家公司正深陷共同創辦人尼可拉斯（Henry Nicholas）連爆弊案的司法困境，包括他偽造公司財報與股票交易紀錄，也包括吸毒、打造「性愛地下室」等不堪醜聞，連串官司纏身。
即使有著「趁虛而入」的天時，陳福陽當時仍以勢在必得的決心，開出半導體史上破紀錄的370億美元收購價，並且也給了時任博通總裁麥葛瑞格（Scott McGregor）6千7百萬美元的天價離職金，以便一口吞下當下營收、市值均幾乎高出安華高近一倍之多的博通。併購後，他改用更為人知的博通作為公司名，僅有股票代號仍是象徵安華高的AVGO。
透過這一役，安華高一舉強化自身在乙太網路、Wi-Fi晶片的競爭力，卻也因小吃大，以發行90億美元新債來支應併購所需的部分資金，舉債擴張的財務操作行為引來當時市場不少唱衰聲，擔心一旦半導體景氣反轉，會加重公司的財務壓力。顯然，市場多慮了，陳福陽證明自己不但能大膽押注，又不負財務高手的美名。
在併購博通前，他在2013年底的另一次出手，更被業界視為如今博通成為ASIC領頭羊的重要關鍵。
當時，陳福陽宣布以66億美元收購巨積公司（LSI）。這家公司從1981年成立起，就專攻各領域的ASIC應用，2007年更併購了源於AT&T貝爾實驗室的傑爾系統公司（Agere），一舉掌握大量智財權。併購隔年，巨積就在美國控告聯電、力晶等六家國內半導體大廠，以及其他12家國際半導體廠侵權，滿手專利的程度可見一斑。
「而現在的博通，就等於統合了惠普、西門子、AT&T的半導體能量，當然也包括『舊博通』。」林茂雄以此形容陳福陽這些年來開疆闢土的總成績。事實上，在博通現在的公司歷史簡報圖檔中，你仍會看到惠普、AT&T、LSI等品牌，鋪陳它顯赫耀眼的「祖輩」血緣。
這張貫穿前世今生、宛如血脈族譜的公司簡報圖檔，以格局恢宏的「代代相傳」（Heritage）為標題；但如果你想起陳福陽7年前在台積論壇上的預言，又會有種「細思極恐」的驚訝。他看似是以「暴力擴張」手段開疆闢土，實則精巧利用自己所說的「財務」火力，逐步建立強大的「智財」優勢，並且像隻獵鷹，早早鎖定那塊由雲端服務驅動的ASIC商機。
陳福陽打造了博通帝國，但嚴格來說，這座帝國非他所有，被「聘僱」擔任執行長的他，終究是個「打工仔」，至今對博通的持股比率不到1％。當然，大股東與董事會沒有虧待他，2023年陳福陽的薪資達到1.6億美元，為美國標普五百大企業執行長之最，比蘋果執行長庫克還多了將近1億美元。
大小處展現鐵血
撤櫃台、裁員瘦身、捨雞肋事業
但這樣的薪資規格，股東應是給得心甘情願。一來，在2009年安華高股票掛牌時，公司市值來到43億美元，遠高於KKR與銀湖資本四年前收購成本。再者，他一路以來精實、甚至堪稱鐵血的管理力度，也令大股東放心讓他揮灑銀彈、吞食版圖。
「我沒有興趣打造像Google、臉書一樣的工作氣氛……，那種午休時間可以打桌球放鬆的氣氛。」關於內部管理，據說陳福陽曾私下對友人如此描述他的「鐵血」風格。
一位熟悉博通的國內網通硬體大廠主管則回憶，在博通被陳福陽收購後，「這家公司連收發信件的櫃台都砍掉了，也忽然少了很多公關活動。」
根據公司資料，在併購博通後，新公司員工從原本的9千人暴增到將近1.6萬人，而陳福陽在不到1年內就砍至1萬4千人。在併購博通的隔1年，他也實現對大股東與董事會的承諾，將公司毛利率從原本的55％拉高到6成以上。
某國內電信業界人士也對陳福陽的「強勢風格」印象深刻。他舉例，在與客戶合作開發商品時，陳福陽往往要求對方分擔不少比率的開發成本，「在極度缺料的疫情期間，他要求客戶提早10個月下單，而且提前支付一定款項，這是首開業界先例。」
不只是從小處著眼，他的鐵血與精實，更有「大處著手」的精采戲碼；「在四處併購的過程中，其實陳福陽也很懂得去蕪存菁，成功併購後，把自己『不想要』的部分快速割掉。」林茂雄提出他的觀察。
舉例而言，為了強化光纖通訊布局，陳福陽在2013年以4億美元收購光學元件廠CyOptics，到了2015年，他就把這家公司的光學模組事業賣給鴻海旗下的鴻騰精密（FIT）。
同樣在2013年底出手併購的巨積，陳福陽更在一四年就火速把該公司旗下的兩塊「雞肋」掃地出門，先後處理快閃記憶體與網路晶片事業。
要說陳福陽在併購路上的罕見挫敗，最受關注的案例，就是2017年嘗試收購通訊晶片龍頭高通未果。當時，他計畫以1千3百億美元的天文數字「非合意」收購，幾經交手，最終遭到時任美國總統川普擋下。當時，博通名義上的公司總部設於新加坡，而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CFIUS）在2018年3月先坦言，「擔心博通與『第三方外國實體』的關係」，一周後，川普則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這樁併購案繼續進行。
過程中，陳福陽其實也曾對川普「輸誠」。2017年11月，他因為將博通總部遷回美國而受邀進入白宮，站在川普面前發表演說時，他大談自己從馬來西亞窮小孩到實現「美國夢」的過程，他說：「我母親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走進白宮。」此時川普忽然插話：「我媽媽也沒想過這件事。」全場大笑。
川普的玩笑或許只是插科打諢，但陳福陽則有實際的回饋社會行動。他與妻子楊麗莎育有三子，其中兩位患有自閉症，2017年，陳福陽捐款兩千萬美元給母校MIT作為自閉症研究基金；2020年，又對MIT捐款2千8百萬美元成立神經科學分子治療中心，對母校的大大小小捐款，總計已超過7千萬美元。
陳福陽最近曾被逼問「最愛哪一項博通產品」，他苦思許久後的答案，是網通晶片。（圖／取自Nasdaq臉書）
獵鷹也有柔軟面
「專利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
鐵血精實的獵鷹也有柔軟一面。近來一次訪談中，他被問到博通的關鍵競爭力，陳福陽答：「專利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他雖是薪資最高的大企業執行長，但若用「執行長薪資除以員工中位數薪資」計算比率，博通的排名會掉到第46名。
在同場訪談中，他也被問到關於AI發展的未來。這部分，陳福陽並沒有說出ASIC字眼，畢竟多數業界人士認為，GPU仍是未來AI算力的主流，ASIC則是相輔相成的新選項，兩者並非零和關係。
但陳福陽還是暗示了博通的大有可為，「AI資料中心的計算能力已經到頂了，但，還有變通之道，」他說，若把GPU、CPU（中央處理器）與客製化晶片如Google的TPU（張量處理器）等串連，就會像一顆超級運算引擎，而目前的瓶頸則在於彼此間資料傳送；所以，「我最熱愛的博通產品還是通訊晶片……，我們也總能把運算能力向極致推升。」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