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生技公司23andMe宣稱，DNA檢測能像算命水晶球那樣，預測每個人的健康與疾病，更試圖顛覆傳統醫療產業。不過，鼓動消費者做基因檢測的商業模式徹底失敗，公司即將股票下市。
吐一口口水，就可以畫出你家祖宗八代的族譜，也可以從基因組成預測你是否有罹患癌症、罕見疾病的風險。提供這種服務的生技公司23andMe，引領全球基因檢測公司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的熱潮，更成為全球基因科技突飛猛進的龍頭。
二○二一年，23andMe股票上市後，公司總市值一度衝上六十億美元（接近二千億新台幣）。
（圖／取自Fixing Healthcare網站）
然而，今年九月十七日，23andMe董事會的七名獨立董事，集體辭職走人，董事會只剩下創辦人一人，公司股價從二一年二月時的高點跌掉九八％，總市值剩不到一．五億美元。
23andMe在基因檢測領域呼風喚雨長達十八年，卻連年虧損，創辦人兼執行長安妮．沃潔斯基（Anne Wojcicki）只能讓公司股票下市，基因檢測的夢想，最終還是如泡沫那般破滅了。
更糟的是，曾捲起消費大眾基因檢測熱潮的23andMe，多年來累計一四○○多萬名客戶，他們在「吐口水」的時候滿懷期望，也都拿到相關檢測報告，但如今這群客戶的DNA資訊，可能因為23andMe下市，會被沃潔斯基當成剩餘資產賣掉。隱含家族與個人健康最機密的DNA密碼，能不能被任意轉售圖利，觸發了生物科技道德的底線。
不論從科技、財務、經營團隊，或是市場的角度來分析，23andMe都是擁有一切成功要素，甚至必然會顛覆醫療產業的新創企業。
沃潔斯基，是根正苗紅的美國矽谷女金童。她從小就在矽谷最核心的史丹福大學校園成長，父親是史丹福大學物理系教授，母親是矽谷當地著名的記者與高中教師。
受到良好教育的沃潔斯基，當然表現優異，從小就玩花式溜冰，也是女子曲棍球校隊成員，學業成績更是頂尖，從耶魯大學生物科技系畢業後，就進入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擔任分子生物研究員。
千禧年後，DNA產業快速發展，由各國政府聯手組成的人類基因組計畫（Human Genome Project，HGP），在○一年完成人類基因組工作草圖，到了○五年，計畫中的基因定序工程更大致完成，對生物學、醫學、生物科技，甚至是犯罪緝捕等，都帶來革命性的突破。
活躍在矽谷生物科技圈的沃潔斯基，當然掌握了絕佳的機會。○六年，她與一位資深DNA學家、一位商學院教授，聯手創立23andMe，專注在DNA檢測，而且一開始就跳過醫師與學術中心，將公司營運模式定位在面向終端消費者，爭取最大的商業機會。
沃潔斯基的創業底氣十足，23andMe不只擁有先進的基因檢測技術、前瞻的商業模式，她當時的未婚夫（在創業隔年的○七年結婚）還是谷歌創辦人之一的布林（Sergey Brin）。
布林的搜尋技術帶領谷歌飛速成長，徹底顛覆傳統經濟，公司當時的總市值即將突破千億美元，也順理成章成為23andMe創業初期的股東之一。在此之下，23andMe被認為有可能成為「生技業的谷歌」，前途無可限量。
而擁有各種成功要素的23andMe，在○七年十一月就開始進行唾液基因檢測的商業運轉，客戶付費購買公司的服務，不久就會收到公司提供的基因檢測報告。
23andMe出具的報告內容，包含九十種「可能有傾向的基因預測」，除了各種癌症基因，還包括禿頭、失明的風險，美國《時代》雜誌更將該公司產品選為「二○○八年最重要的發明」（Invention of the Year）。
沃潔斯基本人當然也成為媒體爭相報導的焦點人物，不論是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企業家、最具前瞻性的創業者、慈善富豪排行榜等，她幾乎都會名列其中；而在另外兩位創辦人陸續離開公司之後，她就成為23andMe唯一的看板人物，一直掌控董事會與所有重大決策，直至今天。
然而，23andMe從○八年風光商業運轉後的十年，這家萬眾矚目的基因檢測公司卻沒有一飛沖天。
女星安潔莉娜．裘莉（左）因為檢測有乳癌與卵巢癌風險的基因，「預防性」切除乳房組織，兩年後又切除卵巢，引起醫界軒然大波。圖右為建議並切除裘莉乳房的醫師克莉絲．馮克（Kristi Funk）。（圖／取自CNN YouTube頻道）
媒體報導與吹捧熱潮持續多年，只要花費最低九十九美元，就可以了解自己DNA的商業訴求，的確很吸引人，23andMe隨後也嘗試了更多元的行銷策略，例如民眾將自己孩子的唾液送來測試，用來了解孩子到底有沒有體育、音樂的天分，甚至還找過股神巴菲特擔任電視廣告配音，推廣唾液基因檢測。
偏偏23andMe卻還是連年虧損，期間也發生基因檢測報告有缺陷、誤導的問題，被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糾正，重新調整測試的內容與報告。
一三年，好萊塢巨星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因為擔心罹患乳癌，毅然切除健康的雙乳，並進行義乳重建的事件，讓基因檢測成為全球關注的熱點，也讓所有消費者認識基因檢測的風險。
裘莉的母親罹患卵巢癌、阿姨也得了乳癌，裘莉做基因檢測發現自己有BRCA1與BRCA2抑癌基因缺陷。裘莉說，「在先生布萊德．彼特（Brad Pitt，一九年已與裘莉離婚）及孩子支持下」、「為了避免孩子失去母親的風險」，她預防性地切除乳房組織，並重建義乳。
裘莉的新聞轟動全球，卻引起醫界強烈質疑基因與乳癌、卵巢癌連結的必然性。醫界建議女性定期接受篩檢，才是早期偵測乳癌的有效方案，而基因檢測可能造成消費者過度恐慌的問題，就此暴露。
不過，沃潔斯基並沒有因此退卻，她一路堅持直接面對消費者的商業模式，長期累積基因庫的數據，在公司內部設立使用客戶基因數據研發新藥的部門，後來更與葛蘭素史克藥廠（GSK）合作，接受對方注資、共同研發癌症新藥。
23andMe的客戶在公司商轉十年後，突破五百萬人，今年更累積至逾一四○○萬人。
23andMe握有1400多萬名客戶基因密碼，如今股價大跌、即將下市，除了基因檢測夢碎、股東血本無歸外，如何避免客戶基因與個資外流，更讓各國政府頭疼不已。圖為23andMe在家採集唾液檢體盒。（圖／Getty）
新冠疫情爆發後，基因檢測公司一度跟著藥廠股票大漲而受益。已經虧損十二年、累計燒掉股東超過十億美元的23andMe，找到維珍集團（Virgin Group）總裁、超級富豪布蘭森（Richard Branson），在二一年借殼布蘭森的特殊目的公司，完成股票上市，上市初期衝出六十億美元的總市值，讓早期投資且長期套牢的股東，得以套現出場。
不幸的是，股票上市沒有吸引到認同公司前景的新股東，在上市蜜月期過後，23andMe的股價就一路下跌，掛牌才剛滿兩年，就在二三年收到那斯達克股票交易所發文，要求公司下市摘牌。
綜觀基因檢測公司股價泡沫化，並不是23andMe獨有的現象。台灣專注在癌症基因檢測的行動基因（ACT Genomics），早期獲得中華開發等股東支持，曾經嘗試在香港、台北掛牌都失敗，在二二年併入總部位於香港的Prenetics，但是Prenetics在那斯達克掛牌交易的股價，過去幾年跌掉九九％，股東至今同樣血本無歸。
類似的案例比比皆是，即使是被稱為「基因檢測界的台積電」、檢測設備在基因組測序領域有七成全球市占率的因美納（Illumina），雖然沒有下市的壓力，過去三年的股價也跌掉七成。
曾是矽谷生技產業寵兒的23andMe，如今已經難逃下市命運。今年九月十七日，七名獨立董事集體辭職，主要的原因是去年那斯達克已經要求公司下市，公司董事會要求沃潔斯基提出具體可行、照顧股東權益的下市方案，她卻至今無法回應獨立董事的要求。
在這段期間，23andMe關掉新藥研發部門，還進行三輪的裁員，大幅縮減成本後，公司帳上現金剩下七百萬美元，只能燒到明年年初，距離倒閉僅剩一步之遙。
23andMe成為生技界谷歌的夢想，早已幻滅，前後十八年的基因檢測事業最終還是泡沫化。股東清盤原本是資本市場的日常，問題是23andMe握有一四○○萬客戶的基因密碼，這些涉及個人高度隱私的資料，將會被沃潔斯基如何轉賣？
對此，公司當然宣稱會繼續保密，但是去年23andMe就爆發個資外洩，有七○○萬名客戶的資料，被駭客盜走、四處兜售的事件；公司下市後，如何防止客戶基因密碼外流，已經成為美國、英國、歐洲等國政府極為頭疼的課題。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