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告發狀內容直指：「睿能公司至今已銷售Gogoro VIVA超過四萬台，依據政府補助每台電動機車金額一至二萬元不等，睿能公司詐騙之補助款業已超過新台幣六億多元。」
告發狀中的「詐騙」補助，是指其違反《經濟部推動電動機車產業補助實施要點》（以下稱《實施要點》）的相關規定。
根據《實施要點》第十三條第六款明定：「申請案件使用之馬達組裝、定子與轉子（除永久磁鐵外）之零組件與材料及控制器，需為國內產製。」
該告發狀揭露，睿能在一八年開始研發設計入門車型Gogoro VIVA時，由於一直無法降低成本，於是嘗試壓低占整車成本較高的馬達控制器採購價格。
2019年上市的VIVA 控制器由廣達上海廠產製？
——Gogoro違反電動機車補助實施要點之證據１
為降低成本犯險
「覺得台灣人不值得好東西」
Gogoro為何有降低成本的壓力？一位睿能離職高層分析，Gogoro的第一輛機車一五年一月在美國消費電子展（CES）備受矚目，商業上卻遭遇慘敗：每輛售價十二萬八千元新台幣起跳，原預計第一年要賣五萬輛的Gogoro 1，最終只賣出二、三千輛。「Gogoro符合他（陸學森）的夢想，幾乎把錢都花光，結果賣那麼慘。第一台光物料成本，還不含開發成本，就十六萬新台幣，等於賣一台賠一台。」
「我們建議他趕快打造下一台便宜的車，他大概花了半年才接受這想法，拚命把第二台車（指Gogoro 2）打造出來，結果一炮而紅。」這位前高層透露，從此之後，「他（陸學森）就覺得，台灣人不值得好東西，就只值得CP值高的東西⋯⋯。」
這位前高層回想，一九年初，研發副總黃瑞聖（Ray Huang）曾寄電子郵件給研發團隊，討論馬達控制器的關鍵零組件採購，「他（黃瑞聖）知道，而且在信裡提到（《實施要點》）有模糊地帶，顯然知道政府規定不能用中國製造⋯⋯。」
中國製造的控制器（圖／檢舉者提供）
今年來挹注Gogoro約半數營收的JEGO車款，遭爆使用中國製造的控制器，以及馬達定子、矽鋼片等關鍵零組件。
馬達控制器洗產地？
廣達上海產製、台灣組裝
根據告發狀，自一八年起，睿能研發設計的VIVA車款，就把約占電動機車兩成成本的馬達控制器，委由廣達上海工廠產製，由廣達上海運回台灣後交貨給睿能。其後，睿能再委託台灣協力廠意力創電機科技，把馬達與產自中國之馬達控制器，再組裝成整套動力系統，最終出貨給睿能組裝整台機車。
「該交易本應由上海廣達開立Invoice（商業發票）、Packing list（裝箱清單）等文件與睿能公司，」卻改為台灣廣達開立相關文件，「即將交易對象自上海廣達刻意改為台灣廣達，以偽造符合經濟部及行政院環境保護署之補助資格。」告發狀寫道。
告發者購買車款拆解，進行比對。從行照確認一九年九月底開始銷售的Gogoro VIVA車型，就是經濟部與交通部網站公告補助電動機車型號「GSF3BCAKT」。
接著實際拆解後發現，料號標籤號碼為「12100FA2」的馬達控制器，在出貨文件中，該相同料號產品係由廣達上海工廠寄出，品名為「MOTOR CONTROL UNIT」，生產地為中國，證明Gogoro VIVA裡的馬達控制器為中國產製。
一位知情人士直言，細究《實施要點》第十三條，其實並未要求控制器的零組件非台灣製造不可，只要求控制器「成品」來自台灣，Gogoro VIVA的卻來自上海廣達，因此踩到紅線。
從一八年設計委製，一九年九月開賣至今，總計VIVA銷售達四萬輛，推估Gogoro車主已領取補助逾六億元，前睿能高層不諱言，「按規定，補助全部都要吐回來。它（Gogoro）其實乾脆不要申請政府補助就沒事，怎麼壓成本都不關其他人的事！」
Gogoro則回應，VIVA全車國內自製率為八八．九六％，此車款使用整合式動力系統，其中從海外進口的電路板僅為半成品，不符合「CNS15454道路電動車輛之控制器」相關規範，並不是整個馬達控制器。但為了滿足政府與消費者的期待，公司已於二三年初向主管機關登記更改該電路板供應商，在台灣完成電路板的貼裝作業，消費者的補助款項和騎乘權益皆未受到影響。
Gogoro熱銷款VIVA使用中國貨的爭議還未釐清，今年二月底上市的入門電動車款JEGO，又被爆出類似問題。
大方免費升級馬達
新車款召回時機點微妙
三月下旬，網路出現一篇爆料文，質疑上市兩個月熱銷近八千輛的Gogoro JEGO，直接使用中國廣東廠商「高標智能科技」生產的馬達控制器，以及中國廠商「信質電機」的馬達定子、重要零件矽鋼片組裝動力系統。爆料文並附上照片，顯示兩家廠商分別出貨控制器，及馬達關鍵零組件定子、矽鋼片給Gogoro。
「這定子來自信質，上面有料號，外箱有信質（字樣），可以肯定它（Gogoro）一定有進信質的料。」一位睿能離職員工直言，從爆料照片來看，黑色鐵框是作為該款馬達定子中央的結構，也協助固定外圍這一圈矽鋼片。
由於法規明定，不論「馬達定子之零組件與材料」（包括矽鋼片）及控制器，都必須符合台灣製造。假使Gogoro JEGO用了中國產品，即不符合補助資格。
針對相關質疑，Gogoro回應：「JEGO是現階段的主力車種，正採取『多國生產、全球銷售』模式，並在台灣總部進行零件、系統與全車驗證。JEGO在台灣銷售的車輛，全部是在台灣生產，具備受認可電動機車補助資格⋯⋯，補助款項發放進度視行政流程而定。」
不論該台灣上市車款是否用中國貨，購買JEGO車款消費者更關切的還是，何時可以拿到購車補助。
一般來說，車主從購車到拿到補助款，約需三到六個月，以三月開始陸續交車的Gogoro JEGO車主來說，購車補助款入帳時間約落在六月到九月。
該車款還未確定拿到政府補助前，Gogoro在八月二十日發出一紙召回信。官方信中說明：「Gogoro JEGO車型部分車輛，因全新輪轂馬達之特性，於雨季涉水騎乘時易沾染泥水，車主或有反應需頻繁清潔。為提升您的整體體驗，Gogoro提供防水升級服務，並誠摯邀請您回廠為愛車免費完成此次升級。」
這等於是說Gogoro會幫車主免費更換一顆全新馬達，由於召回時間在JEGO補助疑雲發生之際，不免引發聯想，何況召回將大幅增加成本。
2022年4月，Gogoro風光在美國那斯達克掛牌上市，如今股價卻慘摔逾９成。（圖／Gogoro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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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發署等睿能補件說清楚
北檢以他字案偵辦中
接連接獲告發，也讓產發署對JEGO補助款的審理，更為審慎。
「目前受理Gogoro JEGO案件，還未撥款，看審查情況，正在等睿能補件、提供證明文件等資料。」產發署金屬機電產業組簡任技正童建強說。
此外，針對外界指稱睿能部分車款重要零件非國內產製，童建強亦表示，產發署今年五月到七月都到現場查核，目前正在等業者針對不清楚處提供更明確說明，待行政調查階段過後，才會由審議委員會判定是否有違補助規定，「如果JEGO有問題，政府不可能撥款……，壓力在廠商身上。」童建強說。
據了解，告發狀送進檢調單位，「目前由台北地檢署以他字案指揮台北市調處偵辦中。」告發人委任律師透露，真相交由司法裁判。
眾家追捧的獨角獸，卻接連遭到爆料，凸顯Gogoro營運管理問題，「管理者以設計創意見長，對於採購、產製、廠務不擅長。」熟悉Gogoro運作的業內人士分析。據悉，經過這次亂流衝擊，內部已經下達中國製造零組件禁用令，以求一勞永逸。
然而前方依然有挑戰。電池出包、高層接連離職、海外拓展不順等烏雲，在在考驗陸學森的抗壓性以及危機處理能力。
去年十一月起，Gogoro接連傳出部分電池電力供給異常、車輛異常觸發緩行模式或無法啟動，導致不少車主行駛途中因此追撞或自摔的「電池出包」事件。
車輛異常致追撞自摔
電池出包問題尚未解決
「我們持續取回系統或用戶回報異常的電池，目前已經回收超過一萬顆。」Gogoro隨即在今年一月九日公告指出，依據元件供應商提供的生產履歷，「我們預防性額外匡列有可能發生異常的電池七萬顆，將逐步取回並更新上述元件。」但近期，又有車主上網控訴騎乘途中再次斷電的「險境」，顯示電池問題並未落幕。
秋風未動蟬先覺，「不賺錢」一直是Gogoro的硬傷。翻開Gogoro年報，二○年到去年為止，營收不如預期，二三年較二○年微幅下滑，每年虧損金額在四九○○萬美元到一億美元間不等。
只是，自從以特殊目的收購公司（SPAC）借殼上市模式在美掛牌以來，Gogoro股價從二二年四月五日上市當天的十四．○二美元，到今年九月九日只剩一．一美元；市值慘跌九成，來到低點的三．二五億美元，不少股東在掛牌上市後開始減持。
翻開Gogoro二三年年報，潤泰集團總裁尹衍樑以Gold Sino Assets Limited，持股二一．四％，居最大股東，加上尹崇堯個人持股四％，尹家枱面上持股達二五．四％；而陸學森在內的十名公司高階主管與董事，共持股十六．五％，其中，陸學森個人持股達七．四％。
此外，行政院國家發展基金早在一六年一月投資Gogoro十二．二二億元，約持股四％。而從台灣經濟新報（TEJ）與各公司財報資料發現，尚有兆豐金、玉山金、康舒、鴻海等七家台灣上市櫃公司投資Gogoro。
然而，自從二二年起，兆豐、玉山、康舒逐季減持Gogoro；鴻海卻從今年第二季起，財報已經不見Gogoro持股，顯示似已出清。
本刊獨家掌握，今年第二季來，Gogoro爆發核心主管離職潮，包括睿能逾十年元老、營收長潘璟倫與資深財務副總童靖雅先後離開；五月，行銷長趙紹綺到職未滿一個月旋即離職；九月中，元老級產品長彭明義也將離職。高階主管接連離開，引發市場關注。
不可否認，Gogoro招惹的黑函不少，年初的電池事件、二○年至今與離職員工對簿公堂，以及今年以來的告發狀，背後都隱約可見離職員工的影子。
核心主管出走打對台
尹衍樑不離不棄
對此，Gogoro內部強調，「人才更迭是每個企業在長期發展中正常的一環，Gogoro全球品牌發展、營收策略及拓展業務由創辦人暨執行長陸學森繼續帶領團隊穩健前行，公司營運正常運作。」
二一年起，陸學森宣布多樁出海大計畫，戰線擴及歐洲、中國、印度、中南美洲和東南亞市場。
其中，印度市場最受矚目。去年一月，Gogoro先在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與印度合作夥伴簽署合作備忘錄（MOU）。六月底就揭曉重量級消息，擁有逾一．二億人口的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已提出投資規模逾十五億美元的「超級計畫」邀約，包括製造Gogoro智慧電動機車與智慧電池、布建電池交換站點，預計二三年底開始於當地布建能源基礎設施。
沒想到，才要在印度市場大展身手，市場就傳出，Gogoro印度總經理Kaushik Burman去年離職，另外成立新的電動機車公司Spiro，鎖定非洲電動機車市場。
好消息是，Gogoro仍吸引新舊股東認同。今年六月初，大股東尹衍樑透過Gold Sino注資五千萬美元（約十六億新台幣）；六月下旬，英國石油則透過子公司嘉實多（Castrol）投資五千萬美元，為陸學森帶來及時雨。
為何尹衍樑堅定支持加碼投資Gogoro？「因為Gogoro一直在做正確的事，不論研發電動機車或建立電池交換網絡技術，已是電動車創新的代名詞和標竿，我全力支持Gogoro以台灣經驗加速全球布局。」尹衍樑日前這樣回應媒體。
「別人說我們是一家只會簽MOU（備忘錄）的公司。」獲資金挹注，有底氣再戰的陸學森，今年七月接受媒體專訪時直言，「我們有自己的藍圖。」
走過十年風雲，面對補助疑雲待解，若董事會對陸學森還有期待，他最好的回擊，還是一張漂亮的經營績效，以及提供近六十萬名Gogoro車主好的體驗與服務；但除了陸學森的遠大藍圖之外，該如何讓這個台灣引以為傲的品牌永續前行，恐怕也是Gogoro董事會無法迴避的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