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陽明交大舉辦校慶日，我回學校主持一個電機系論壇，三年來因疫情停擺的活動終於恢復正常，也充分感受到解封後的校園活力。
不過，在與教授和業界的對話中，我發現不少產學銜接與人才培育等方面的問題。國內科技人才不足的隱憂，未來恐將嚴重影響台灣晶片島的地位。
首先，奇景光電執行長吳炳昌曾經提到，台灣不只企業找不到足夠人才，連訓練人才的人才也不夠。大家都知道台灣的教授薪資偏低，而這幾年因半導體業人才需求高，調薪幅度明顯增加，結果就出現一個奇特現象：教授教出來的學生，畢業去台積電工作，第一年領的薪水就比教授還高。
學生第一年工作薪資就比教授高這種現象，大概只有台灣才會發生，但問題不是企業薪資有多高，而是教授薪水太少。對於投入研究教學及人才培育的教授來說，真的是情何以堪！
大學教授薪水太低，吸引不到國際上的好教練來台灣教書，導致台灣人才水庫逐漸枯竭。我們給大學教授這麼低的薪資，壓抑這些「訓練人才的人才」，如何要求未來可以為產業界培育出更好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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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當天，我也到資工系串一下門子，和一些老朋友打招呼，資工系不少傑出系友回娘家，還捐了一座牛車雕塑，紀念1962年以牛車運送台灣第一部真空管電腦IBM 650到交大的故事。
我還聽到聖洋科技執行長邱繼弘說，他發現頂尖教師不來陽明交大資工學院任教。他秀了一張陽明交大資訊學院做的統計表，兩年來資訊學院發給應徵教師的offer letter，從助理教授、副教授到教授都有，總計有九位，學歷都是國外名校卡內基美隆、普林斯頓、密西根等大學博士，但最後這九位都選擇放棄，沒有來交大報到。
沒報到的原因當然各有不同，但我相信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理由，就是學校開出來的薪水太低，讓這些高學歷的人才不願屈就。找不到國外名校博士願意前來任教的大學，不是只有陽明交大，其他多所頂尖大學也都是如此，只要去頂大師資網站看一下，就可以發現國內大學畢業的博士已成師資主力。
當然，不是國內培養出來的博士不好，很多本土博士也很優秀，但台灣不合時宜、完全沒競爭力的薪資結構，不但無法和國際競爭，且阻礙自己的學子回台貢獻，對台灣人才庫來說，當然是很大很大的損失。
陽明交大資訊學院，是與電機學院齊名的兩大鎮校之寶，前者培育國內軟體資訊網路等人才，後者則貢獻國內眾多半導體及電子零組件產業的人才。前陽明交大代理校長、電機講座教授陳信宏說，目前不只電機系，幾乎很多科系都面臨類似問題，許多資深教授會在未來五年陸續退休，但年輕的若銜接不上，會形成很大的師資斷層。
因此，現在各大學不只要擔心國內理工科博士班沒有學生念，更麻煩的是未來連師資在哪裡都不知道。如何升級訓練人才的人才水準，恐怕是台灣資訊電子產學界最大的隱憂。
群聯董事長潘健成說，2023年至2024年，他已預期東南亞來台灣念書的學生會明顯減少，因為很多父母不會讓小孩來台灣念。「戰機每天飛來飛去，國際媒體一直強調台灣是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為人父母會不擔心嗎？」潘健成自己就是馬來西亞僑生，對於東南亞國家來台人數減少的問題，顯然比別人更憂心。
（照片來源：台積電提供）
地緣政治就像一把利刃，美中晶片戰爭雖然讓台灣獲得轉單利益，但也給台灣半導體業帶來新的挑戰。例如印度，是另一個要認真觀察的國家。
近幾年來，台灣半導體業出現不少印度臉孔。印度本身就有很強的軟體產業，也擁有多所世界一流大學，印度裔人才又早就擠身Alphabet、微軟等企業CEO。不過，印度在硬體產業如半導體與電子零組件，仍明顯落後台灣。
但印度現在有很多想朝半導體發展的學子，選擇來台灣讀書及工作，因為台灣有眾多世界一流的半導體公司。另外，印度政府也積極朝半導體及其他電子零組件發展，這些學子未來學成後，也有機會回印度服務，也有很高比例願意留在台灣半導體業工作。
根據陽明交大統計，目前外籍生前五名國家，依序是印度、越南、印尼、馬來西亞、烏克蘭，其中印度外籍生遙遙領先，約有169名，其中博士生就高達145名，碩士生23名。另外，清華大學外籍學位生超過800位，其中碩博士生占了大半，印度籍學生更是排名居首，約有近200位，其次是印尼、越南籍，都超過100位。
來台念書的印度學生近幾年明顯增加，這是好事，但清大加陽明交大加起來才不到400名學生，其實數量還是少得可憐，很難彌補人才不足的巨大缺口。
與其找人來台念書，不如企業直接去印度找員工。以美商高通為例，目前全球有4.5萬名以上員工，其中印度員工就高達1.8萬名，是高通最大的人才庫。至於台灣在印度擁有最多員工的應屬聯發科，目前在印度的員工數量，包括正式及外包員工，總數應該在3、4千人左右。其他公司也有布局，但數量就明顯少很多。
台灣企業一直以來的弱點，就是員工都以台灣人為主，很難把人才觸角伸向海外，如今台積電被逼著往美日歐等海外發展，台灣IC設計業者也應該跟著出海，去海外找更多人才。
不過，現在看起來，企業界並沒有很積極的作為。前陣子，我在另一場論壇中聽到簡立峰博士的分享，他認為台灣要用傳統方式，找人來台灣的大學念書，然後再把學生留在台灣工作，只能解決一小部分問題。
他認為企業界要用更新的方法找人才，例如上網找──網路上有很多很多人才，但台灣都沒有去挖寶。簡立峰說，現在很多人的工作方式已經改變，他估計台灣有三千名外籍工作者在台灣工作，但雇主不一定是台灣企業，或是老闆不在台灣。他舉例，俄烏戰爭讓烏克蘭釋出很多人才，國際間許多公司都拼命去搶，但台灣卻很少有企業想到這一點，對於雇用海外優秀人才，台灣是既傳統又保守。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俄烏戰爭發生後，台灣幾所大學也想到提供獎學金去找烏克蘭學生來台讀書，但頂多也只能爭取到幾十個人，簡立峰建議的方法，企業確實應該好好想一想。如今很多高科技人才都在遠距上班，台灣更成為很多老外選擇遠距上班的最佳地點，但台灣自己的企業卻不會利用這種優勢，實在很可惜。
這讓我想到之前訪問台灣大資訊長蔡祈岩，他提到要找100位全球頂尖的資訊科技大學生來實習，參與公司的前瞻計劃。這些海外學生不用飛到台灣，在家就可以實習，而且不分寒暑假、不限工作時數。類似這種招募人才的創新作法，台灣確實太少了，或許大家可以參考一下。
短短一天的校慶，我的心情從興奮到擔憂，感受到台灣人才問題的嚴重。就像溫水煮青蛙，陷入惡性循環，一整個國家的人才素質往下墜，實在令人開心不起來。台灣半導體產業，從40多年前去美國RCA受訓，培養出來許多優秀人才，讓80年代半導體產業快速起飛，到了2002年的矽島計畫，又為台灣IC設計業訓練很多人才，20年來大家都在享受當年的成果。未來的20年呢？
作者簡介_林宏文
主跑科技、生技產業多年，曾任《今周刊》副總編輯、《經濟日報》科技記者，長期關注產業發展、投資趨勢、公司治理以及國家競爭力等議題。目前為FM96.7環宇電台主持人、《今周刊》、《數位時代》、《鍶科技》、《CIO IT經理人》媒體專欄作家，著有《競爭力的探求》、《管理的樂章》、《惠普人才學》、《商業大鱷SAMSUNG》等書。並擔任東哥遊艇、太康精密、鑽石生技獨立董事、財團法人鼎勳電機教育基金會董事長、財團法人聯合醫學基金會董事、醫電數位轉型公司監察人、喬美國際董事、智璞科技董事。
本文節錄自作者新書《晶片島上的光芒：台積電、半導體與晶片戰，我的30年採訪筆記》，由早安財經獨家授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