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體界艾科卡」這次要搶救黑莓大兵

在全世界科技產業的大舞台上，有許多喊水會結凍的華人領袖，台積電的張忠謀、微軟的李開復，或者年輕一輩創設YouTube的陳世駿，都是世界級的科技領導者；他們出生在中國大陸或者台灣，在美國完成學業，並且站上科技舞台的最前線，創造出改變人類生活形態的新產品。在這群華人科技領袖中，程守宗（John S. Chen）是其中的異數。

程守宗在一九九七年接管當時瀕臨破產的軟體公司賽貝斯（Sybase），第二年就讓公司起死回生，重回獲利軌道。此後一直到二○一○年，公司以五十八億美元的高價出售給軟體龍頭公司思愛普（ＳＡＰ），連續五十五季都繳出亮麗的獲利成績，更晉升全球科技公司獲利能力前十大排行榜，程守宗因此獲得「軟體界艾科卡」的美名。

橫跨科技與政治 縱橫台中美

十一月四日，已經被推到太平間門口的加拿大手機公司黑莓（Blackberry），宣布延請程守宗擔任代理執行長，再度將程守宗推上全球媒體的頭條新聞版面。曾經是全球企業經理人手中必備武器的黑莓機，近幾年被智慧型手機打到抬不起頭來，股價從一一年二月的每股七十美元，跌到剩下六．五美元，目前總市值一千億新台幣，只有兩年前的十分之一，公司現金剩下五億美元，即將彈盡援絕。

頂著「軟體界艾科卡」桂冠的程守宗，會用什麼方法讓病危的黑莓手機起死回生？成了今年科技產業最熱門的話題。

程守宗在華人科技領袖中獨樹一格，不只是因為他是極少數出生於香港的科技大亨，也不只是因為他多次帶領破產邊緣的軟體公司殺出一條血路，更因為他是極少數橫跨科技與政治，活躍在華盛頓、北京與台北外交舞台的企業家。在美國，程守宗曾經是小布希總統的顧問；在中國，他是前國家主席胡錦濤的座上賓；他也曾經坐在凱達格蘭大道的總統府內，與台灣總統馬英九相談甚歡。

祖籍江蘇，程守宗的父親在一九四九年大陸淪陷後，身無分文地逃難到香港；六年之後，程守宗在香港出生，他的父親也隨著香港經濟的復甦逐漸累積財富，並且將程守宗送入美國麻州的貴族學校北野山高中（Northfield Mount Hermon School , NMH），之後更順利進入常春藤名校布朗大學(Brown University)，以及加州理工學院（ＣＩＴ）取得電機碩士學位。

與絕大多數「宅男」型的華人電子工程師不同的是，程守宗從年輕就力圖打入美國主流社會。一九七九年從加州理工學院畢業後，程守宗進入當時的軟體龍頭優利（Unisys）工作，很快他就發現華人只能做到系統工程師，無法晉身管理職。公司的老鳥告訴他，因為華人就算再優秀，程式寫得再好，但是還是「無法出外見人」（not presentable）；穿衣服不得體、說話不靈光、在社交場合舉止生澀，難以打入美國主流社會。

「無法出外見人」的評語改變了程守宗的一生，他立即自費買了攝影器材，天天在家裡練習對著鏡頭表達，還在下班後拚命練習美國上流社會的語彙，他也積極爭取銷售的任務，在公司對客戶辦理的業務說明會中上台簡報。程守宗培養出華人罕見的業務能力，隨著客戶的成長，他在優利公司被一路拔擢。

一九九一年，三十六歲的程守宗跳槽到金字塔電腦（Pyramid Technology Corporation）擔任副總裁，兩年後成為公司的執行長。金字塔電腦是一家以ＲＩＳＣ（精簡指令集計算機，主要應用於伺服器及工作站）晶片平台為核心的電腦公司，在「微軟＋英特爾（Wintel）」席捲全球的一九九○年代，天天面臨生存危機；但是，程守宗卻有能力讓金字塔電腦在夾縫中找到生機，並且在九五年帶著金字塔電腦一起「嫁入」西門子公司，程守宗自己也升任西門子開放平台總經理。

重整瀕臨破產公司 作風細膩

此時，程守宗在科技產業中逆境求存的功力，讓他成為獵人頭公司名單中的執行長候選人；一九九七年，年營業額九億美元、卻持續虧損的賽貝斯聘請他擔任執行長，講好第一年先從職位較低的執行副總裁做起，隔年再正式升為執行長。

賽貝斯是開發關聯性資料庫的軟體公司，與程守宗起家的優利，或是後來救援成功的金字塔電腦一樣，都是「反微軟陣營」的成員。一九九七年，賽貝斯因為日本分公司發生假帳問題，被迫重新編製財務報表，股價大跌，業績也受到重大打擊；程守宗被獵人頭公司相中，進場扮演救火隊，設法在微軟帝國的陰影下重新找出生路。

從外表來看，東方出身的程守宗整頓賽貝斯，與西方執行長（ＣＥＯ）常見的重整策略相似，都採取了裁撤虧損部門、解雇三分之一員工、重新調整公司策略的典型作法；不過，根據當時賽貝斯內部的主管對美國媒體的陳述，程守宗的重整並不是無情地砍殺，而是低調與公司部門主管充分溝通，作風細膩，帶有華人的「人情味」。

不論如何，程守宗進入賽貝斯的第二年，就讓公司轉虧為盈，此後一直到二○一○年出售給思愛普，連續五十五個季度都維持獲利。其中○五年時，程守宗率先將大量的資源投入行動通訊業務，抓到智慧型手機崛起的世紀浪潮；還有，他身先士卒衝刺中國市場，讓賽貝斯在中國大陸行動通訊數據市場占有率穩居龍頭。

賽貝斯能在中國搶占到行動通訊數據超過一半的市場占有率，其實也得益於程守宗善於經營大陸高層關係。

程守宗在一九九○年代就積極參加「百人會」，並且在二○○九年到一一年擔任會長。百人會是由貝聿銘、馬友友等人創設的華裔精英組織，成員還包括現任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以及張忠謀、楊致遠、李開復、何大一等華人領袖。程守宗強化百人會的平台力量，積極參加大陸舉辦的高峰論壇，將百人會的影響力從美國一路拓展到香港、北京、台北，成為華人領袖匯聚的高階平台。

程守宗後來成為中南海共產黨領導人信任的華裔企業家，只要有大陸領導人訪美，程守宗都動員人脈，出錢出力。○九年擔任百人會會長後，立即率團訪問北京，由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親自接見。美國報紙《今日美國》（USAToday）專訪程守宗時，推崇他是「極少數深刻掌握中國最高層政治運作的美國企業家。」

但是，如果以為程守宗完全站在中國的立場講話，那就大錯特錯了。程守宗在接受美國媒體專訪的時候，都以「We」的觀點從美國利益發聲；他在○五年擔任美國總統小布希的出口委員會（President’s Export Council）諮詢委員時，曾多次在國會作證，討論緊張的中美貿易關係。在美國與中國相互依賴又相互角力的複雜關係中，同時被中美雙方接受的程守宗，扮演了不可忽視的角色。

深厚的中國關係，對於程守宗拯救黑莓公司到底有沒有幫助？不少人已經開始揣測，大陸的聯想等具有國營背景的大企業，將會是黑莓公司的最終買家，而程守宗則會扮演關鍵角色。

程守宗（左）在中美兩國政商人脈亨通。圖為2009年「百人會」活動中與中國外交部前部長李肇星合影。

三強中求存 等「豬羊變色」

黑莓手機的時代已經過去，今年新推出的Z10、Q10手機，銷售數量甚至比諾基亞的智慧型手機還少，黑莓公司需要新的股東、新的資金、新的技術，才有機會從太平間的門口搶救回來；而枱面上願意出錢的，只剩下被稱為「加拿大巴菲特」的楓信金融（Fairfax Financial）執行長沃薩（Prem Watsa）；這次延攬程守宗，也是沃薩的主意。

楓信原本簽了一紙金額四十七億美元的投資意向書，但是這張意向書沒有法律義務，只是讓楓信帶頭去找新股東。十一月初意向書到期作廢，楓信投資縮水，改為以二．五億美元買入黑莓發行的可轉換公司債，並且提出另一筆十億美元的投資意向書。根據《華爾街日報》在十一月七日的報導，楓信背後的新股東，將包括卡達主權基金，以及數家加拿大的投資公司。

沃薩從一九八五年成為楓信的執行長，與巴菲特相互呼應，都是堅持長期投資的價值型投資大師，更尊奉富蘭克林坦伯頓為宗師，邀請坦伯頓為楓信核心股東成員；楓信股東獲得平均年報酬率一九％的績效，讓沃薩穩居加拿大投資大師的寶座。如今，沃薩已經取得一○％的股權，成為黑莓公司的最大股東，沃薩對外表示不會考慮出售黑莓，未來六季將會度過痛苦的轉型期，借重程守宗的長才將公司轉型。

由於沃薩多年來對於誠信的堅持，在他公布新的投資者、自行整理公司的策略後，短期內賣給中國買家的可能性已經大幅降低；倒是程守宗再度擔綱演出「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戲碼，的確充滿戲劇張力。當年他帶領金字塔電腦對抗Wintel陣營，或者率領賽貝斯與微軟角力，已經充滿悲劇英雄的氣息。如今黑莓要在蘋果、谷歌（安卓）以及微軟的夾縫中存活，處境更為艱困；程守宗能不能打出「豬羊變色」的王牌，大家都在看！

（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程守宗
出生：1955年
現職：黑莓公司代理執行長
經歷：西門子董事、賽貝斯執行長、迪士尼董事、美國出口委員會諮詢委員
學歷：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電機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