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宏碁董事長施振榮先生派我到矽谷,二○○一年,我因為加入旭揚創投,算是又搬回了台灣。離開台灣八年後回來,現在是以「在地人」、「參與者」的眼光來看台灣。其實現在再回到台灣,很多人可能覺得台灣逐漸失去優勢,但是以我離開一段時間再回來,卻和別人有不同的感受||我覺得台灣是愈來愈強。八、九年前,台灣以製造業和半導體代工為優勢,現在台灣企業有往上提升的趨勢,尤其在IC設計領域當中進步非常多。
單看明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年做螢幕顯示器(Monitor),現在最大的生意是液晶顯示器大廠友達,這項產業技術會成為台灣未來一個很大的趨勢,友達、奇美、中華映管,在國際上的市場占有率愈來愈高。
我對台灣的前景以及所謂的台灣競爭力其實並不擔心,只要時間到了,台灣就有條件變成一項產業的「發電廠(Power Plant)」。尤其很多人擔心大陸的資訊科技發展會威脅到台灣,我並不這麼認為,我認為,台灣與大陸產業是絕對分工的關係。所謂分工也是有它各自的基礎架構條件,才能夠就什麼樣的產業來進行分工。
比方說,在半導體方面,在家電產品使用的○.五微米甚至到○.三五微米技術,在大陸就會發展得很好,但是再更進一步的技術還是在台灣,這沒有誰優、誰劣的問題,而是產業發展之下基礎架構的不同。也好比台灣筆記型電腦研發的比重愈來愈高,大陸還是傾向於桌上型電腦的技術與製造,這牽涉到技術的研發,上、下游的整合,全球筆記型大廠都必須找台灣做策略聯盟,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台灣各條件都成熟了,有能力可以做。
日本從製造走向精密工業,也是產業發展下水到渠成的自然移轉,產業發展到一定的基礎架構之後就會自然而然的前進。這種「自然而然」的進步絕不是單一產業的進步,而是整個上游的協力廠商都要進步,這除了需要時間,也需要有帶頭的產業在前面衝鋒陷陣。台灣的進步與否不是像我們表面上所看到的,像是那家公司又簽下了那一家的大訂單,重點是在訂單的背後,代表台灣許多協力廠商的共同配合與進步所致。
我來舉一個例子,台灣有一家做金屬表面處理的公司,聽起來這種技術沒有什麼特別,說得明白一點,金屬表面處理就是電鍍,我們可能會聯想到,十幾年前,在三重埔一個汙濁的工廠裡,老師傅一邊刁根菸、一邊工作調配化學液品的模樣,而這家公司電鍍什麼產品呢?可能是腳踏車或者是滑溜板。
不過,現在我要說的這家金屬表面處理公司,靠的不是老師傅,而是精密的設備,用它來做精準的製程控制,自動化的生產線、數十個電化學漕,控制包括化學的濃度、溫度、均勻度以及電壓、電流和電荷分布等等。它電鍍什麼呢?是精緻手機、MP3、 player、數位相機、 CD player等等。
這個例子無疑地就是上下游產業共同創造出來的機會。台灣必須有高檔、細緻的電化學生產線,否則做不出高檔的機殼,從電鍍公司的故事裡,我想表達的是配合系統公司的外圍公司也要進步,這家電鍍公司拿到一張訂單,也代表許多的意含。
當然,不可否認的,美國還是創新的市場(innovation),也是所謂的「前標準時代的技術」(指產業標準尚未制定前的創新技術),但是,在產品商業化(commercialization)上,台灣有台灣的條件。而我們也看到,美國即使有創新的條件,但是,這些技術產品往往會逐步地向亞洲移動。而台灣整個半導體的供應鏈都在進步,價值(Valuation)並不比美國差,台灣毛利率可能比同質的美國公司低,但是淨利率不見得差。
美國的優勢是創造「產業標準(standard)」,而台灣最大的優勢則是商品化,不過仍以製造業做為延伸,相對來說,台灣的IP公司就比較辛苦。而台灣製造業是走向精緻化,低成本的則移往中國大陸。大陸人才和競爭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由於它的市場大,有自己的發展系統,未來在智慧型家電以及通訊市場上占有很好的優勢,甚至是產品標準的制定者,其實這樣的趨勢已經在發生,高畫質數位電視(HDTV)的標準就是一個例子。
另一個有利於亞洲發展的現象則是美國這一波的不景氣,讓許多已有創公司經驗的台灣以及中國大陸人才回流,這些人身上帶著的知識就是最難能可貴的「資產」。在我們投資的公司中,就有這樣的現象,先是在矽谷創辦,後來發現亞洲的機會更好,離上下游廠商都近,成本又相對不高,於是就說服公司同仁還有他們的家人,把整個公司搬回台灣來。
這樣的「移動」,就是台灣的新機會,我非常看好這一波帶著創新與技術的人才回流台灣,矽導計畫也趁著這個趨勢,把握許多好的人才。大陸也有類似的現象。
其實,美國做產品的公司也都會面臨一個競爭的力量,就是當台灣和中國大陸的競爭對手起來的時候,美國公司要如何面對?我的答案是:分工合作。這個意思是與其讓台灣/大陸變成你的一個競爭對手,不如將技術移轉給這些夥伴,而建立積極性的合作關係。
美國現在高科技產品公司所面臨的選擇是,一、避開與大中華的競爭,走向更新的產品或市場,或者是,二、協助技術移轉到亞洲去,它還可以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像是設立一個台灣辦公室,與大中華合作,彼此都會有一個發展的空間。台灣其實有其獨特的條件,我們對高科技產業的美式運作相當熟悉,對東方人的習性也有深切的了解,最適合扮演合作推手的角色,而從中獲得定位和利潤。
其實,我們看當年IBM、康柏、戴爾就是很好的例子,它們選擇把產品和市場的創意和技術轉往亞洲,路就比較寬廣,與台灣更是合作大於競爭的態勢,台灣不懂的,它們願意教,讓台灣來協助自己公司的成長。IBM當年幫助台灣做製造,它並沒有因此而垮掉,反而取得市場優勢,進一步促使其他美商也一致跟進。時間證明這樣的合作會讓全球產業界更和諧,也更進步。
(吳廣義為前美國宏碁總經理,現為旭揚創投台灣執行合夥人,email:max@invest--ca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