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資訊科技會議(WCIT)六月十二日揭幕,世界重要資訊產業的領袖均聚集在台北,一時巨星耀眼,吸引了不少台北媒體與民眾的聚焦,軟體發展策略與遠景,頓時成為大家關注的話題。
去年陸續有十一家軟體公司上櫃,軟體在台灣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新興產業,未來新的知識經濟來臨,對於我國軟體產業而言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的發展契機呢?台灣又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新軟體產業政策呢?
在我們討論新軟體政策的內容之前,我們應該先了解現在與過去的軟體產業環境,究竟有哪些事情已經不一樣。首先,我們先從軟體價值來談。最初電腦的主應用是用來處理工程、科學方面的龐大計算,七○年代起,電腦成為專業人員用來降低成本、提高生產力的工具,在這個時代,當我們衡量軟體的價值,其衡量標準主要在於一個工程師一天可以寫幾行程式。
所以在八○年代,人們為了提高軟體生產力,開始研究軟體研發過程中,是不是可以控制或改變一些因素來提高生產力,於是陸續發明了「軟體工程」及「軟體工具」的概念,協助軟體開發生命周期裡提高生產力,亦即工程師運用這些工具後,可以增加設計程式之行數,並增加其程式的品質。這就是十幾年前,我們從「工程」的角度來定義軟體的價值。
可是隨著電腦與資訊科技的普及,資訊科技的運用老早跳脫工程領域,轉而進入生活、藝術、內容提供、溝通、知識管理等範疇。因此,即使由一群優秀工程師所開發出來的龐大程式,仍有可能因為不契合使用者的需求,使得這些軟體產出的價值變得很低。軟體價值之最終來源,已經與其使用的工程技術、研發投入的資源大小,不必然產生正向之相關。今天,一個軟體產品或軟體企業希望提高其被認定之價值,最重要的是增加其在特定應用領域上的需求性。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軟體價值之產生,在於被應用後所增加的價值。
在軟體領域中,Know-what 其實比 Know-how 還要重要。如果想要創造軟體的價值,必須先知道應用上的需求何在,愈能清楚應用的需求所在,就能夠提出最完整的解決方案,愈能夠掌握軟體的價值。例如趨勢科技,它是全世界知名的防毒公司,其企業價值也是目前所有台灣軟體公司中最高的,可是它所運用的軟體工程性技術,恐怕未必一定超過其他軟體公司。我認為,趨勢科技企業的價值主要來自其對電腦病毒與防毒的專業了解。相反的,如果一廂情願在象牙塔中思考托邦式的技術需求,就算花上再大的力氣開發,這些東西依舊會被束之高閣,沒有使用價值。
約在五、六年前,人們注意到這個價值的改變,開始將注意力放在企業或個人應用上,例如企業資源規畫( ERP )、客戶關係管理( CRM )等,便是在這樣觀念下的產物。但是這些最近被注意的應用需求,終究還是一些傳統的功能需求,在未來新經濟發達後,知識經濟勢必帶動許多產業進行革命性的改變,例如服務業、製造業或買賣業,均會隨著人與人溝通形態的改變、知識管理的累積、服務觀念的變革,創造出完全不一樣的價值。
輔導各個行業應用資訊技術提升價值,是政府產業政策的一部分,我常常認為,經濟部的科技專案經費,與其完全用來開發工程技術,還不如將部分資源用在研究新知識經濟下的需求了解,其所能獲得的產業價值,絕對是事半功倍。
七、八年前行政院科技顧問鮑伯伊凡斯( Bob Evans )曾經批評政府花很多錢發展軟體工程技術,而如果將這些錢用來購買全世界最好的研發成果、給全台灣的使用者使用,授權金可能還比開發費用要低。倘若我們能站在國外的肩膀上,利用他們開發出來的技術或工具,再發揮我們對新經濟下需求的了解,那麼所能創造出來的軟體價值與競爭力,恐怕會比完全自行開發工程技術來得高得多。
最近教育部規畫的九年一貫制教材中,其援用之概念恐怕就比經濟部的產業概念還要領先。教育部準備從九十學年度開始,將一年級到九年級的課程重新規畫,其中並沒有將電腦變成一門學科,而是將其融入所有學科裡,也就是學生以後不會有「電腦課」,但是在上國文、數學或自然課的時候,老師將適當地引導學生利用電腦或網路,來學習、查詢相關的知識。這已經跳脫「資訊是技能」的落伍概念,將資訊觀念真正融入課程學習與生活。
同樣的思考是可以用在軟體產業上的。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預測,未來根本沒有所謂「軟體產業」的存在,而相反的,在各產業中軟體將無所不在。我們對軟體產業的定義也應該徹底修正。
網路產業和軟體產業一樣,未來也沒有所謂的「網路產業」,因為網路的應用將普及到所有企業及生活,我們只能定義該企業是為什麼人而服務,所以定義及分類是從需求來劃分,並不是從工程技術來區分。日本軟體銀行( SoftBank )在兩個月前宣布將大幅修正其投資策略, 投資的重點將從純粹的網路公司( dotCOM )轉成 e 化的企業,因為那些行業的龍頭企業如果可以成功 e 化,在新知識經濟中,將最能掌握客戶的需求與資訊技術應用,其所能創造的價值也將遠遠超過單純的網路公司,這些企業將是新經濟世界裡最後的贏家。
面對未來知識經濟可能會賦予軟體產業新價值因素的挑戰,扮演國內軟體業推手的資策會,其任務定位與角色,似乎也應該做大規模的調整。二十一年前,李國鼎先生創立資策會時,當時所賦予的三大任務是:資訊觀念推廣、人才培育訓練與技術研發。二十一年後,產業時空背景已有極大不同,如果再局限於這三大任務教條,恐將浪費社會資源,反而成為產業發展之阻力。
報載經濟部最近正在重新檢討資策會及工研院角色定位,並且規畫做大幅度的人事改組,因而引起了一些內部的反彈。我曾在資策會服務十年,並且擔任一級主管職務達四年之久,對於這些保守人士的心態,與財團法人內部之低效率官僚體制,知之甚詳。個人希望在此呼籲,那些不希望有重大改變之既得利益者,應了解此二財團法人係屬社會公器,過去數十年中,政府與產業曾挹注龐大之社會資源,故其真正之主人為整體資訊產業,任何個人無權霸占其所有權或左右其發展方向,財團法人應該隨時代與產業需求之改變,重新檢討定位,並做所有必要之人事交棒。
我認為資策會應首先了解軟體價值已經改變,許多其所推動的技術性研發,過去常被識者取笑為「碩士後研究」的專案,除了為資策會爭取充足之研發經費與利潤外,由於與國內軟體產業真正的需求嚴重脫節,事實上已是社會資源的嚴重浪費(其所浪費者,不只是數十億元之科技專案預算,更包括數百名優秀軟體工程師的人力資源)。國外如愛爾蘭、印度及新加坡,老早就不從事軟體基本技術之研發,他們大方地引進美國大廠的工程技術,在這些工程技術上,開發屬於本土、文化上的應用軟體,這是較小國家資源有效運用之事半功倍作法。
其實追根究柢,資策會與其他政府資助的財團法人,其之所以與產業脫節,所作所為時常為人所詬病的主要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其高層絕少來自產業,或者曾有產業服務之經驗。如果未來,我們仍然不能徹底打破過去財團法人的領導者,多由政府退休公務員酬庸轉任的作法,社會的資源恐怕還要繼續浪費下去,產業恐怕只有繼續嘆氣。這一陣子,許多軟體企業負責人聚會的場合裡,話題總是環繞在「但願隨著新政府上台,新的經濟部長可以拿出魄力,為資策會尋找關心產業需求、具有執行力的領導者來主導這份重要產業資源」。當然,現今世界軟體產業的變化快速,財團法人資訊工業策進會的領導者,實在應該改由五十歲左右的年輕一代來帶領,才是個正確作法。
(杜紫宸為第三波資訊副董事長兼集團執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