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當醫師宣布生命只剩下幾天的時間,你最想做什麼?
文/林怡芳(癌症護理師)
首先,可能需要花上一點時間快速經歷──「否認、震驚、憤怒」的三階段,至於每個階段是多久,依據個人特質而有著很大的差異,也不見得都可以順利進入最終階段──接受期,甚至昇華變成──坦然放下。
死期,該由誰宣判?
到底最想做的是什麼?最想完成是什麼?最想見到的是誰?
對於只有一具殘破軀殼的癌症病人來說,最常聽到的答案是:「回家!」回家包含的意義很多,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家人,還有安全感。
本來以為只是到醫院做做檢查、抽抽血、打打點滴就回家,怎麼知道還有包括死期宣判這件事。
誰要說?誰該說?誰去說?說出:「生命只剩下不到一週的時間,你有沒有心願未了?」誰敢說?
她先生問我,我們有沒有專業的人可以幫他們說,他真的說不出口,站在病房門口都是等著擦乾眼淚,眼睛比較不紅,有辦法微笑以後,才敢踏進去的先生。
我知道在最愛的人面前,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那麼,不如換個角度來想,一定要說嗎?說了,就可以不遺憾嗎?
星期六天氣晴,兒子找來了化妝師、專業攝影師,在病房的花園裡拍攝全家福。
麗華阿姨的臉,因為黃疸顯得有點蠟黃,還好抹上粉之後,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刷上睫毛膏,換上紫毛衣,今天的阿姨真的是非常漂亮。
把中心靜脈導管盡可能的固定在衣服裡,感謝當初馬醫師精湛的技術,把它放置在鎖骨下的位置而非脖子上,才能讓我們把它藏得這麼好。
一切看起來和醫院沒有什麼牽連,就連輪椅都要挑選沒有點滴架的形式。陽光底下的這家人,看起來閃閃動人,十分耀眼。
不去天涯海角,我們回家!
到了晚上,我試探性地問麗華阿姨:「那妳星期天的計劃呢?不出去玩太可惜了,浪費了好天氣!」她看了先生一眼,先生趕緊幫腔:「我都可以喔!只要妳願意,天涯海角我都會帶你去!」
還好他們最後只是選擇回家一趟,而非天涯海角。
體貼的大夜班,早就將點滴早早掛上,不浪費在醫院的一丁點時間,行程滿檔。早上十點鐘已經備好人車,接送阿姨回到熟悉的老地方,那個地方叫做家。
此時,夫妻倆像是在菜市場,殺價般的討價還價返院時間,最後敲定晚上八點前回來醫院報到。
雖然我們的嘴上答應得乾脆,但心裡也是掙扎了許久,畢竟黃疸指數十五、血氧濃度九十三到九十五%,出發前仍不停反覆確認安全評估,是不是足夠?還是很擔心地趕緊遞上護理站電話,希望如果有不舒服,還是要打個電話或提早回來。
時間來到晚上八點半,看到麗華阿姨和先生手牽手害羞的走進來,笑笑地說:「不好意思,因為高速公路塞車,不然我們早就回來了!」
我們很有默契地相視而笑,因為他家在高速公路不會經過的台北市區內,我接著說:「對啊!假日高速公路車子真的很多,沒關係,回來就好。」看到她安全歸來,這才放下一整天心裡高掛的大石,終於可以安心的下班。
或許我們必須承擔安全責任,但是這一趟海角天涯,很快樂、很滿足,就十分值得啊!
(本文節錄自《存在的離開:癌症病房裡的一千零一夜》,博思智庫出版,林怡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