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紀錄片,讓北京故宮修復師成為網路男神,片子拍出修復師的細膩和沉穩,也拍出一代匠人的人生哲學。
影片回響大 故宮徵百人竟來了兩萬
去年一月,中國中央電視台播映了一套名為《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紀錄片,細細描繪修復師日復一日如老僧入定般,反覆而細緻地搓去古畫背後的裱紙、打磨銅器⋯⋯,安靜而規律。
紀錄片隨後被上傳至視頻網站「B站」(bilibili,簡稱B站,中文名稱為「嗶哩嗶哩彈幕網」),累積超過百萬觀賞人次,成為中國去年最火紅的紀錄片。片子影響力有多大?年底故宮招聘一百人,湧進兩萬多人報名。片中的修復師成為網路男神,甚至在路上被攔下,「你是那個演故宮的吧,能跟你合影嗎?」
「我本來不知道什麼是B站,上去一看發現上頭影片是盜版的,就帶著『維權』的心情寫信去,結果對方很興奮地回信說『終於找到你啦』。」回憶這段故事,《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導演蕭寒笑了,他甚至上去留言「為了感謝B站,我們準備做十集五分鐘短片版《我在故宮修文物》,會放很多正片裡沒有的料。」
後來B站不但買了版權,知道蕭寒有意將紀錄片剪成院線版本在大銀幕上映時,還問蕭寒:「那我們可以投資嗎?」如今這部紀錄片電影版,九月將在台上映,同名的修復師訪談集也已付梓上市。
談起拍攝修復師的念頭,蕭寒笑著說,早在二○一一年,蕭寒的合作夥伴、製片人雷建軍因為拍攝短片《故宮100》,意外發現了深藏在故宮裡的修復師們。「我們的選題一直都關注『普通人』,但身上有著不普通的特質或經歷。那時我們剛拍完《喜馬拉雅天梯》(以下簡稱《天梯》),雷建軍說,修復師應該是值得我們關注的一個選題。」
現場管制嚴 連地上的磚也有歷史上百年
只是北京故宮不輕易通過申請,蕭寒與雷建軍雖想進宮拍攝,遲遲沒獲得批准,「主要是因為故宮裡連建築都是文物,地上的磚都有百年歷史,管制很嚴格。我們等了四年,剛好碰上故宮九十周年慶,院方想拍個紀錄片,想起了我們的申請和提案,才同意讓我們去拍。」
多數人進故宮,看的是帝王將相,但蕭寒的鏡頭,瞄準的卻是尋常人物,以及這尋常生活裡的綺麗。蕭寒的上一部紀錄片《天梯》對準的同樣是一班尋常人,講述的是「喜馬拉雅登山嚮導學校」裡的藏族青年,經過四年訓練,每日負重三十公斤練跑,最後成為高山嚮導的故事。
這些高山嚮導年年在珠穆朗瑪峰登山旺季來臨前修路、整理營地,協助這些登山客攀上珠峰,他們的日常是為別人成就夢想。登山嚮導為藏族青年提供了一個就業的可能,「在這裡面你會看見,也許我們的人生中,沒什麼太多機會,有些事情只能被動選擇。但這一刻的被動,不代表你日後不會主動地愛上它。」蕭寒說道。
和《天梯》裡的藏族青年或許有些相似,故宮裡的修復師們,有的只是就現實考量成了學徒、有的是承襲父執輩而繼續留在故宮,此後一待便是三、四十年。
像是鐘錶修復師王津,他的爺爺曾在故宮圖書館工作,小時王津便送飯到北門給爺爺。十六歲時爺爺過世後,故宮主動找上他,辦個接班就讓他到故宮裡上班。
不論當初進故宮的動機為何,與古物為伍的日子總能磨掉一個人的浮躁和稜角。十九歲就進了故宮的王有亮,現在是銅器室的修復師。他年輕時玩心重,和同期進故宮的裱畫修復師楊澤華留著披肩長髮,中午休息時彈吉他唱歌,或跑去游泳。
故宮鐘錶修復師王津(右)因紀錄片而成網路紅人。左為導演蕭寒。(圖/蕭寒提供)
藉匠師喻人生 三年磨一把刀,練功也練性子
但三年磨一把刀,練功也練性子。這點磨性子的練習,從細節與心境上徹底改變了一個人的性格。「不能煩,十幾年就幹這個。」片子開頭便是王有亮打磨著一件銅器,口中念著這句修復師們共通的心訣。從他入故宮當學徒後,頭三年整日就是打磨,久了,心也沉靜了。「做這活就怕慌、著急,必須把性格磨沒了,沒有稜角了。」
「我聽著他說『不能煩』三個字特別感動。他們打動我的其實就是『專注』吧,這對當下的時代來說相當不容易。」蕭寒說,這三個字既是做事的方法,也是人生的方法,「如果我能做到,人生應會有所不同。」
或許和故宮修復師有點像,蕭寒拍片,也是耐心打磨著鏡頭下的人物。進入故宮前,雷建軍做了四年田野調查,「準備工作做足了,在現場一定能拍到你要的。這件事說起來挺公平,付出多少就能回報多少,現場不會辜負你。」可惜故宮限制嚴,蕭寒只拍了四個月,「拍個東西,起碼至少要一年,春夏秋冬才能都拍到。」
談起自己鏡頭下的人物,蕭寒說拍攝過程裡,他總能因為這些人截然不同的個性感動,「像是瓷器修復的王五勝,他整天做著沉靜的工作,但卻想著退休要去冒險,去玩滑翔傘。」蕭寒笑了笑,他看著王五勝,心裡想著,或許每個人都有兩種迥異的個性存在身體裡。透過紀錄片裡的人物,觀眾總能在其間映照出一部分的自己。
在故宮裡,蕭寒聽著修復師的人生,與歷代修復師們的故事。像是王有亮的師傅叫趙振茂,一九五二年進了故宮做銅器修復,文革期間被下放湖北,有天幹部緊急通知他回北京,原來是當時的總理周恩來打算舉辦「文化大革命期間全國出土文物大型展覽」,需要人手修復古文物,才把趙振茂召了回來。那時趙振茂經手一件東漢晚期墓室出土的銅馬,馬身布滿孔洞,馬鬃、馬尾斷裂缺損,幾個月後修復過的銅馬在展覽上獲矚目,中國文學家、史家郭沫若將其命名為「馬踏飛燕」。
修復「馬踏飛燕」的故事,趙振茂自己不怎麼提。即使經手的是稀世珍寶,修復師卻不曾透露驕傲。修復也是修行,修復師在反覆裡把個性都收了起來,沒沒無聞,一輩子在深宮大院裡就只幹一件事。
片子走紅後,網路上的討論總不脫「匠人精神」四個字,談著修復師們的專注、謙遜與手藝。「大歷史、小工匠;擇一事、終一生」成了網友們琅琅上口的段子。「但其實我完全沒想過這些,純粹想拍一個很飽滿的、人的故事。單純想告訴大家,世界上有一群人是這樣生活著:很安靜地用一種方式持續地過著。」蕭寒說。
電影版的最後,蕭寒把鏡頭停在關上院門後恢復沉寂的故宮一角,只剩麻雀啄著地上的貓糧。「我覺得這意境特別襯這故事。」相比於熱鬧輝煌的故宮,有一群人在這個角落,用他們特有的規律過著他們的日常,將手藝與生活消融於時空中。
16歲那年,王津接了爺爺的班,成了故宮裡的鐘錶修復師。(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蕭寒
出生:1971 年
現職:浙江工業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紀錄片導演
學歷:中國美術學院(舊稱: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碩士
執導作品:2016 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豆瓣評分 9.3 、2015 年紀錄片《喜馬拉雅天梯》, 獲第一屆中國國際紀錄片提案大會最具國際傳播力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