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名導專訪陳可辛╳金城武解讀明星經濟學

陳亭均

話題人物

攝影/陳弘岱

1063期

2017-05-04 09:21

+A -A

加入收藏

陳可辛監製、許宏宇執導的新片《喜歡你》將上映，難得露臉的金城武現身。深諳市場的陳可辛與低調神祕的金城武是絕佳拍檔，合作了十幾年，兩人構築出絕佳的默契。《今周刊》專訪陳可辛，從商業到人性，他提出另一種凝視金城武的方式。

金城武

如果有空，可以不用修鬢角，那不修鬢角的我是我，還是修了以後的我是我?

金城武還是帥得很，他靜靜坐著，就算一動也不動都顯得挺拔；他扣著雙手擱在膝上，像若有所思，帥；再往他眸子裡瞧，見到一對眼睛既有神，又像深潭幽不見底，更帥。然而他畢竟也是個四十四歲的人了，性格的鬢角總會花黃，冒出幾撮白髮是極其正常的現象。

這天，向來話少的金城武難得在新片《喜歡你》的記者會上聊開了。主持人黃子佼拿金城武臉上性格的「鬢角」開玩笑，所以金城武談到「做自己」這個題目時，也順勢以鬢角為例，笑著分享，上戲前，化妝師們老喜歡把他那對鬢角刷黑。

金城武當然知道「刷黑鬢角」是怎麼一回事，在觀眾眼中，他始終是個偶像嘛！「我在做的是大家心目中想看到的狀態。」當明星，有時總是身不由己。金城武並不怎麼覺得自己是什麼「男神」，他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只是個「演員」，但當人們都把「金城武」這名字與「帥」連在一塊兒時，「我只能在那當中，做到多一點點可以發揮的空間，我沒想過那是我，或是誰。」

坐在他旁邊的大導演陳可辛可就不一樣了，他是《喜歡你》的監製，在電影圈已經走了三十多年，及肩長髮的造形從沒變過，粗長的白髮早花成雪似地與黑髮糾在一塊兒。鼻梁上掛著粗框眼鏡，那是種復古紳士的體面，但頭髮就任它白了，他才沒顧忌，當然也沒人要求他顧忌。

談明星的價值與包袱金：我一直在做一個演員，可是我並不是想當一個明星

金城武很少在訪問中暢所欲言，不過他和陳可辛合作十多年、拍過四部電影，他們倆早是對老朋友，陳可辛母親去世時，就只有金城武一個明星到場致意。

早些時候，兩人為了宣傳《喜歡你》，陳可辛親自上陣訪問金城武，惜字如金的金城先生也難得暢所欲言。他對陳可辛說：「我一直在做一個演員，可是我並不是想當一個明星。」他認為「金城武」只是「大家做出來的一個image。」

金城武形象神祕低調，生活近乎與世隔絕，與一般曝光不斷的藝人大相逕庭。但十五歲就出道的金城武，也曾被捲入那種「好像非曝光不可」的狀態，「以前我也常常上綜藝節目。」

然而在他所屬的福隆經紀公司二十周年慶祝時，公司送給他一套DVD，「裡面有所有我上過節目的錄影。」他說：「看一看我傻了！他是誰啊！我真的嚇一跳，那個人物的表情跟講出來的話，我沒有記憶的！」當年，青澀的他曾在《龍兄虎弟》與張菲鬥嘴搞笑，也曾在《連環炮》與白冰冰耍寶、陪笑，但螢幕上說笑跑跳的自己，對金城武來說卻像個陌生人。

談票房與作品經營陳：明星本身就是一個Inc.，就是一個公司

看到那套DVD後，金城武不願意繼續頻繁地拋頭露臉，「金城武這個名字，我不想去經營這個東西！」他笑說：「真的不是要耍大牌，是真的覺得那個不是我嘛！」陳可辛理解金城武的想法，但他仍冷靜地說：「但你不能否認，其實很多觀眾就是對『金城武』有興趣。」他說：「明星本身就是一個 Inc.，就是一個公司。」

陳可辛可以說是最善用「大明星」的導演之一，當年他拍《武俠》，大明星湯唯的戲分很少，讓外界很納悶。他老實地說：「如果可以，我連走過、路過的，都想用大明星。」同樣的，他知道「金城武」就是一個自成一格的經濟體，金城武越是「低調」，「金城武」這個名字反而更有賣點。「這種獨來獨往的特質，其實是一種難得的魅力。」

與許多大導演不同，陳可辛向來不做「孤芳自賞」的事，陳可辛固然曾拍出《甜蜜蜜》、《雙城故事》等藝文氣息重的電影，但他也拍過《投名狀》、《十月圍城》等商業大片。他不但是個「作者」，同時也是個「商人」，這點他總是承認的，就像以前他父親陳銅民就告訴過他，「電影這東西是商品，要回收成本，不可以成為藝術。」

宣傳很累，邊說話，陳可辛邊拿著杯水，彎著腰咳嗽，他前陣子去英國工作，受了風寒，但專訪他卻鮮少拒絕，他知道這是市場所需。他總搭著市場的手腕，聽著它特有的搏跳，深思熟慮地在創作與獲利間取得平衡。

《喜歡你》這部電影是徹頭徹尾的商業片。金城武在電影中演的是「霸道總裁」的角色，女主角周冬雨則是個廚師，兩人因食物而相戀，這故事乍聽起來，是個迎合市場的「老套路」，拍不好，就是俗套。然而陳可辛和導演許宏宇卻在細節上做出突破，從劇本到剪接，整部片顯得完整、剪裁精巧、不會拖泥帶水，而且深具娛樂性。

把俗爛的套路拍成好戲，這可難得很，「這個世界上，沒有新故事的。」陳可辛笑說，「首先，導演要相信這個故事。接著，就是細節要『走心』。」陳可辛過去雖拍過無數「愛情」題材，但他拍的東西「沉」，與其說是愛情，拍得更像是「關係」，是人性中不可少的一部分。

然而許宏宇是陳可辛的御用剪接師，這是他執導的第一部片，他對「童話般的愛情」深信不疑，導演「相信」這故事，這題材就有了「真誠」的可能。

談導演與演員之間陳：真實，作為夥伴、朋友都很重要

拍片如此，陳可辛一直以來，也是這麼用明星的。他說過：「很多明星都是偶像派。所謂偶像，就是把一個假的形象放在銀幕上，讓觀眾喜歡。當他成功了，就會牢牢抓住這個形象不放。只要讓這些偶像拋棄他表面的形象，拿我們的劇本去挖掘他人生中的經歷，再把他真實的特色寫進劇本裡、放大，讓他放鬆，把明星身分放開，最後九○％的人都會因為這個角色中有他自己的色彩，更有激情來演出。」

陳可辛拍《甜蜜蜜》時，就曾與張曼玉天天從早上十點，一直聊到晚上八點，讓她真心進入角色。最後，電影裡的人物果真活跳鮮明。陳可辛用明星的哲學挺有層次：一則借用明星名氣，那是為了市場；二則針對演員特質，讓他們深入戲中。

《喜歡你》中的男主角，是個坐擁三百五十億美元的大富翁，「那就像神仙下凡。」他當時想了想，就找了想演喜劇的金城武。一方面，金城武當然是個票房明星；另一方面，陳可辛知道，金城武就是個「懷疑主義者」，對角色、對劇情都想要深掘數尺，否則無法罷休。果然，經過一再討論嘗試，影中人惹人討厭又有點呆萌，霸道總裁的刻板形象丁點兒不剩。

我們又聊到金城武，陳可辛笑說：「他其實很普通，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多的神祕，只是不被公眾的眼睛審視，他的神祕，只是因為他不希望私生活受到影響，如果給狗仔拍到……，他就會很介意。」

但陳可辛知道，這樣神祕的金城武，反而是「最真實的一個人」。「很多大陸女星，都上著很多濃豔的妝，每個人講起話來都一樣。」金城武低調的性格，比浮誇聒噪的辭令更實在。「你看到他什麼，你得到什麼，這裡面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覺得這一點，作為合作夥伴、作為朋友，都很重要。」無論是金城武的表和裡，陳可辛都看得很透，在理性、感性上，他都理解得深刻。

在《喜歡你》中，林志玲客串演出，飾演金城武的私人廚師，有段戲陳可辛印象很深，「林志玲發現金城武想吃的不再是食物，而是希望有人陪他一起吃飯，就轉身走入黑暗之中。」攝影機沒拍到，但陳可辛見到林志玲淚流滿面。這可能就是陳可辛想要的東西，看起來「商業」，卻觸及人性很內在的部分，而那部分的人性是無法用宣傳式的三言兩句解釋的。

這件事，金城武想必也這麼想。當媒體問他，「褪去金城武外殼，你會怎麼形容自己？」金城武回了一個玄而又玄的答案：「如果我今天不是我，我可能還在尋找我吧，他是金城武，但可能他同時還是我，會不會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在尋找我！」他靦腆地一笑，又說：「如果有空，可以不用修鬢角，那不修鬢角的我是我，還是修了以後的我是我？」他想了會兒，最後說：「我覺得我答不出來。」

在場媒體都竊竊私語，猜著這段話的意思，陳可辛卻露出微笑，似心有所感。

10 多年合作，磨出交情與默契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