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蹺的限量茶,一斤六十萬起跳,被視為藏茶界的勞斯萊斯。一生得過七次冠軍茶,卻沒有一次以真名現身。他生前低調,身後茶價暴漲。
「天在做茶,不是人在做茶」 茶菁日曬足、浪菁柔和順應氣候做茶
陳阿蹺過世二十五年,七十年代從他手中產出的比賽茶,在茶壇仍有每斤六十萬元以上的身價被限量收藏著,包括國巨董事長陳泰銘與新東陽董事長麥寬成,都是阿蹺老茶的愛好者。
紫藤廬老闆周渝說:「許多老茶放了二十年反倒會釋放出菁味,但陳阿蹺的茶發酵度做得相當好、很穩,他的炭焙從不假他人之手,發揮到極致。」十年前,台北市政府在小巨蛋舉辦「煮水論茶賞茶會」,周渝就帶著阿蹺師七十二年次的冠軍茶,與詹勳華、李曙韻等資深茶人打擂台,「豔驚全場」。
回到七十二年的那個春天,比賽前夕,陳阿蹺從焙茶房步出,僅對大兒子陳恩村(報名者)丟下一句話:「西裝去攢好便(準備好)。」
陳阿蹺的自信,來自老天爺的照會。
「那一次未時(下午二點)茶葉挽回來,我爸爸望著天說,茶菁日頭足,浪菁(日光萎凋)風微微(柔和),今年的茶,一定好。」陳阿蹺常對陳恩村說:「是天在做茶,不是人在做茶。」
「凍頂茶有一股直線條的正氣,喝了全身舒暢,是別的茶喝不出來的。」王德傳茶莊總經理王俊欽說,陳阿蹺的茶園在凍頂山麒麟潭附近,「早期那裡有很多白鷺鷥,麒麟潭的霧直到中午才會散去,霧把茶葉含住,陽光是溫柔的,這樣的茶葉胺基酸比較多,製茶後的滋味也比較飽滿。」
天時、地利、人傑。凍頂烏龍茶在七十年代崛起,陳阿蹺的製茶名聲,也逐漸闖出鹿谷山城。「當初我們家最大的客戶是高雄的唯王食品,每月交茶三百斤給唯王旗下八家滿漢餐廳,客人用餐,若要喝茶,阿蹺師的茶,一壺三百元。」
當初庶民用餐的茶,如今炒作到一斤六十萬元限量茶。現在要喝陳阿蹺的茶,一公克要一千元,喝上一口就破百。談到父親的茶價如此瘋狂,陳恩村無奈地說:「若我爸爸知道,他的茶被炒作成這麼高,應該會哭。」
外傳阿蹺師的冠軍茶,在市面流通不到十斤,成為藏家瘋搶的珍品,真偽難辨。陳劉素珠說,前幾年還有一名馬來西亞的藏家,特別飛來鹿谷拿給她鑑定,「早期阮尪茶葉的四角紙包都是我包的,我在摺角有做記號,外面的仿冒茶,我一看就知道。」
陳阿蹺(圖右),鹿谷凍頂山永隆村人。剃頭師,29歲做茶,悉茶性,茶品溫醇、饒富喉韻,獨創揉捻塑茶形,尾捲呈「蝦目」狀,巧如工藝。(圖/陳恩村提供)
木頭炒茶板、印著「蹺」字的茶篩。雖然陳阿蹺過世25年,但製茶器具與認真態度,依舊在陳家傳承著。 左起,陳奕鋒(孫)、陳劉素珠(妻)、邱富美(媳)。(攝影/陳俊銘)
七次特等獎,沒有一次用本名 不以名氣戰勝群雄純以技術展現熱情
「外面所謂阿蹺師的老茶,八成都是假的」、「我爸爸的茶,我們家並沒有留,這一顆阿蹺茶,還是老客戶送來給我兒子當結婚禮物。」陳恩村拿出一顆巴掌大的球形茶,這是三十年前陳阿蹺送給親朋好友的「特殊款」,他說,早期製茶者,沒有存茶的習慣:「肥料、工資、包裝⋯⋯樣樣要錢,茶葉一出來,茶農快點變現,根本不可能囤茶等增值。」
陳阿蹺一生得過七次特等獎,皆以陳恩村、 陳代彬、陳代統三個兒子名字報獎。「他一生淡泊名利,僅對製茶有興趣。」
民國七十年,陳阿蹺第一次得到頭等獎,獎金三萬元,「他拿了五萬元,讓我跟村裡的親戚去日本玩。」陳劉素珠說:「夫妻做茶是沒暝沒日,他不會開口說『妳辛苦了』,但會用行動來表示。」
兩人結婚初期,陳阿蹺原是剃頭師,當時中國武夷山製茶師傅來鹿谷找茶,陳阿蹺常幫製茶師剃頭,聽久了,慢慢摸索出武林祕笈。陳劉素珠說:「我們第一次買地種茶,一半拿來種番薯,因為光做茶是吃不飽的。」
直到八十年代,台灣經濟起飛,客廳即工廠年代,會在客廳泡茶招待客戶,送茶就成為台灣人禮尚往來的情分表現,製茶師傅身價暴漲,好的烏龍茶一斤上千元,厲害的茶農收入漸豐。
他在72年次勝出的冠軍茶,據傳市面僅剩2斤流傳。(攝影/金瑞宏)
「是茶在教人,不是人在教茶」 焙茶間沒有溫度計、電烘箱製茶憑感覺
陳恩村也是當時返鄉,跟在父親身旁製茶。「我爸爸製茶很專心,兒子跟在身旁問東問西,他不見得搭理。」年輕氣盛的陳恩村埋怨父親蓋步(留一手),有一回遭父親怒斥後,陳恩村氣到返回房間,但他躺在床上五分鐘後,越想越不對,急忙起身跑回焙茶間外,在門縫外,細看父親身影在茶葉和炭火縫隙間穿梭的手勢。
「我爸爸不是製茶師傅,算是藝術家,他的天分無人可敵。」如今他操著同樣的手勢,在父親一手打造的焙茶間,沒有溫度計,也沒有電烘箱,甚至連電扇也沒有⋯⋯,全部憑感覺與經驗。他想起父親講的一句話:「是茶在教人,不是人在教茶。」除小兒子早逝,大兒子陳恩村與二兒子陳代彬,都以阿蹺師的招牌,繼續在鹿谷永隆地區製茶。
「陳阿蹺的茶,每個時期各有風味。」桃園地檢署檢察長朱兆民是陳阿蹺三十幾年的摯友,品嘗過他不同時期的茶。他說,新焙茶像少女,香氣足、口感強,難以忘懷。十年以上的茶,像是熟女,柔順卻難以捉摸。三十年以上的老茶,已達人生淬鍊,味淡卻滑潤,喝下去的舒適,身體自然會告訴你。
不知道是否長期接觸炭火煙薰,陳阿蹺與弟弟陳勝助,都在壯年因肺癌離世,病榻中朱兆民前往探視,陳阿蹺喚來陳恩村與陳代彬兩兄弟當面交代:「以後你們做出來的茶,要請朱大哥回來喝,確保味道不會跑掉⋯⋯。」談起這段忘年茶緣,朱兆民說:「陳阿蹺是用生命來做茶的一代傳奇。」
二○一六年五月三十日,春茶比賽揭曉當天,大批茶農擠在比賽現場,等著賽事結束,衝向品茶桌,啜茶湯、摸茶底,一探究竟冠軍茶的滋味,三十歲的陳奕鋒也擠在其中,他是陳阿蹺的孫子,數年前返家學茶。「今年的冠軍如何?」他眼神發亮地說:「非常厲害、飽滿,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阿公陳阿蹺已成為鹿谷傳奇,但在茶香的逐賽中,一代又一代的拚搏,仍繼續較勁下去。
「手勢要柔,茶葉才不會受傷」,在一坪大的炭火空間中,阿蹺師的大兒子陳恩村,每十分鐘翻茶一次,細膩對待。(攝影/陳俊銘)
拌了糯米水的茶球,是陳阿蹺當初贈友的私房茶。陳阿蹺孫子陳奕鋒結婚時,友人「回贈」 陳家當賀禮,是陳恩村手中僅有的父親的茶。(攝影/陳俊銘)
阿蹺師古法工序重現
陳阿蹺生前建造的焙茶間,僅供兩人轉身,空間不大,卻是一生精華,兒子陳恩村帶我們一窺傳奇茶師的煉茶心術。
STEP 1以臉測溫
炭火是活的,不能恆溫調控,須以臉龐測溫「約130度,不燙臉,就不燙茶」。
STEP 2專注守火
不能超過兩個烘爐,否則焙茶顧不來。
STEP 3輕揉翻滾
焙茶,不是炭火燙茶,而是茶碰茶,溫柔觸及。
STEP 4一公分高度
竹篩與茶葉厚度,只留一截小手指,確保焙茶的清香,沒有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