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時,高中生喊我「小英姐姐」的聲音很大,我不太習慣,通常我習慣的是聽到「凍蒜」的聲音(笑),所以今天這個場子有點不適應。
蔡英文坦言面對一群高中生演說不太習慣,但言詞真誠動人,像是鄰家大姊姊般親切。
我是北安國中第一屆畢業生,所受的教育和舊學校也不同。國中分班時,把成績好的和差的混在一起,變成實驗班;每六個學生分成一組,桌椅併坐在一起上課,有一天我被點名到黑板解數學題,答對時很高興,老師卻很生氣,問我,「為什麼你會,但同一組的其他五人不會?」這位老師的態度是對的,大家要相互合作,現在回想起來,這也許是不錯的教育方式。
高中時期:前兩年吊車尾 進入自我學習系統才逆轉成績
念國三時,我媽帶我到姊姊念的北一女去,希望我也考上,結果我沒有,母親很失望。高中第一次段考後,我母親更傷心,因為全班五十八人,我考五十一名。
父母親很擔心我不能畢業,問我要不要念高職,我就真的去考高職,但是考了兩科後就不想考,回去念中山女高,過了兩年很悲慘的生活,跟不上老師上課速度,老是聽不懂。
母校中山女高學生,特別贈送繡有蔡英文就讀班級和總統就職日期的制服,以及熊寶寶吉祥物。
但是上了高三,我越考越好。原來,學習過程中,只要是自我學習系統無法吸收的東西,我就是讀不來,不過,一旦進入我的自我學習系統,就無法忘掉;等到高三,這些內化的東西都累積,我就考得不錯。
我是非常內向、話不多的小孩,剛才主持人在後台問我「高中時在想什麼?」其實我都在想怎麼畢業,還有就是肚子很餓,下課常要去門口的麵店吃大碗的麵,那時的我很瘦、食量很大;但是有關將來要做什麼,我沒有好好想過。
當時我和別人打交道很困難,所以想要念一個沒有人會跟你爭論、吵架、溝通的科系——歷史、考古學;結果父親說我會餓死,希望我念法律。
當年,台大法律系是台大所有科系中分數最低的。進入台大後,我又開始悲慘的人生,老師講的課,我大一到大四都聽不懂。畢業考最後一科是最難的「法理學」,考完,一位同學對我說:「我今天報仇了,四年來我都聽不懂老師講什麼,但是今天我寫的考卷,他一定看不懂。」
那就是我的心情啊!當年台大法律系最著名的特質是,老師有日據時代留下的,有中國各省來的、有留美的,每個人的思考方式、講話腔調都不同,例如「民事訴訟法」的老師只會講台語和日文,我坐在前方還要負責幫他翻譯。
大學時期:學會生存能力 聽不懂、學不會也要想辦法及格
法律,是人生活經驗的總結,卻交給十八歲、沒有生活經驗的小孩學習,那該怎麼學?例如我們學《商事法》、《保險法》、《票據法》……,可是我大學畢業前,沒買過一張保單、沒用過一張票據,學的東西和生活經驗接不起來,也難怪我學得很痛苦。
但是在當中,我學會了生存的能力,也就是聽不懂、學不會,還是要寫出及格的考卷,老師有時候放水、有時候不放水,在這當中還能畢業,就是你的生存能力了。
你們現在的老師都受過科學化教育訓練,有組織有系統地教你,然後學生也是有組織有系統地寫考卷,成為老師的影子。但我們那個年代,學生做不了老師的影子,因為根本看不到老師的影子,也聽不懂老師說的話。
我們那個時候,學問可能比較不好,但是學到一個生存能力。今天的你們,就好像是吃精緻食物長大的小孩,但到社會叢林裡,在知識、社會經驗、將來的生涯追尋上,你是否有生存下來的本領?這就是我對現在年輕人最大的憂慮所在。
大學快畢業時,有一次老師問我以後要做什麼?當時我覺得自己高考考不上,就說可能出國念書。一位很有名的英美法老師、影響我人生最大的人,他問我出國要念什麼?那時我想,台灣在一九七○年代晚期已經進入世界貿易體系,進入八○年代,台灣的對外關係開始翻轉,要遵守的國際規範和經濟治理模式都不一樣,所以我跟老師說要學國際經濟法。
留學時期: 建立思考方法 沒有答案就要自己找答案
那個年代,很少人講到國際經濟法,但是人生很奇妙,我後來的發展都和國際談判有關。大學畢業當下的選擇,其實決定我後來的人生和生涯選項。
為什麼去美國康乃爾大學念書?不瞞大家,因為它是唯一接受我的學校。過去我們的老師,一進教室就開始講課,希望你都記下來;但是我進入在那個年代是全美前十大的法學院,老師上課前指定我們先看六個案件,上課時點名同學起來講內容,然後老師開始問問題,等到學生答不出來就坐下,換下一個學生開始問。
這是蘇格拉底式的學習,也就是老師透過問問題,強迫你思考,挑戰你的邏輯、價值,看你對自己的信心度有多大,當你坐下,就是失敗。
常常上完課,覺得老師也沒有教我們什麼、也沒給我們答案,意思是你自己去找答案。這種教育的方式非常貼近我們的人生,每一天在與人的衝突中找出解決的辦法,在不同的解決辦法中,選擇一個最適當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教育:問題沒有絕對的答案;你心裡要有一套自己的思考方式,對自己的思考要有自信。
我後來到英國倫敦政經學院,這是全歐洲最有名的社會科學學院,它要教導學生的是一種價值取向,一種對社會問題存在根本的分析和追索的能力。考試時,考古題在圖書館編列成冊,隨便你去看,考題不會偏離考古題太多,你大概知道要考什麼,但重點是要看你的答案,是不是最適合現代的解決方式。
我還記得那是一九八○年代,倫敦最常見的是愛爾蘭共和軍,在街頭、百貨公司埋炸彈,最糟的是考試到一半突然有警報。但倫敦政經學院不怕考試中斷,因為它們考的,是你對這個問題怎麼思考,看考卷的人除了教學老師,還找校外老師;換句話說,它防止你去做老師的影子。
做博士班學生,更大的挑戰是在報到時,學校要我自己去組織學程,要學什麼?寫什麼?研究什麼?老師只是被動協助,不會主動幫你找題目、建議修課。他要訓練你,已經念到博士了,生涯自己去組織,最後的成敗,就是你的那一篇論文是否通過考試。
這是好的訓練,它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學位自己去拿,去組織你的研究和未來。
我的教育和我做總統有沒有關聯?間接關聯。在學習的過程、受教育的過程、學術和職涯的發展中,我都沒想過要做總統,也不是為此做準備;那我的教育是為什麼做準備?
現在我就在想這個問題。在我的年代,博士畢業很好找工作,但是在今天卻不是理所當然,畢業時,很可能你自己要去尋找或創造工作。你們要怎麼去對應未來需求?在學習和成長過程中該做些什麼?將來才有能力去創造人生,這就是現在我們面臨的課題。
打破四種迷思 18歲能上班、投票、思考國家前途
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各位同學,從現在就要考慮了!剛才《今周刊》梁社長說,世界民主國家投票年齡都降到十八歲,台灣也應該要這樣做;換句話說,當你有公民權,就對國家有責任。如果你告訴我,十八歲學生能做的是考大學,這個答案不及格,除了考大學,你還可以做什麼?想想看,如果今天你的生活支撐不在了,父母要你自己謀生,你有沒有一技之長?
回到二戰結束時,台灣重新開始的年代。那個年代沒有大企業,沒有現成的就業機會,十八歲的人,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工作。
今天我們雖然有很多大企業,但已無法提供足夠的就業機會給下一個世代,它們提供的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人生,這時我們要面臨什麼樣的選擇,確實是滿困難的,你心裡要有準備。而作為大人的我們、未來要執掌國家政策的我們,該要替各位想什麼?這是你、我各自的挑戰。
我只有一個簡單的觀念,也就是我到達倫敦、二十三歲時的心情,這應該是你們現在該有的心情。你們提早了五年要去想:怎麼組織自己的學習計畫、適應未來人生的挑戰;也就是你每一年、每個學期要修的課,不再是制式的課表,而是你自己想學什麼,人生的目標、將來想做的是什麼?
要定期好好的想一想;但過程中,我們要打破四種迷思:
第一個迷思是,我十八歲還很年輕,不需要對自己承擔責任。
第二個迷思是,我念完高中一定要念大學。不一定的,就算要念大學,也不一定要馬上念。
第三個迷思是,我要專心念書,不要管外面發生什麼事。不行,一定要跟社會接軌,不然你不知道未來人生要做什麼。你需要社會化,注意觀察社會很多的現象和發展,和別人討論,思考這個國家、社會、世界將來的樣子,以及你要怎麼準備自己,你的思考可能不完整、甚至幼稚,但是要開始。
第四個迷思是,覺得自己要做很有學問的人,卻不能自己思考。在我的年代,只要讀了很多書就是有學問,但是有學問的人就可以解決問題嗎?有生存的能力才是關鍵。今天,學問仍然重要,但很多學問只要透過網路就找得到,很多人都幫你組織分析好了,剩下的時間要做什麼?就是思考解決問題的能力。
網路時代,資訊來得快,不要忘了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思考體系,如果沒有,很可能你的價值被別人帶走,你對未來的規畫,是別人幫你決定。所以聽不懂沒關係,用你自己的方法去了解這個世界最重要。
培養四種價值 叛逆心才能面對種種挑戰
最後,你的人生要有幾個新的價值。
第一,要好奇,對很多事情都要抱持好奇心。好奇才是你去了解、解決問題的動機所在,不要覺得事不關己,好奇是人格重要的生存特質。
第二是你要勇敢、敢冒險,不要躲在家裡一步都走不出去。雖然你知道有風險,但是年輕就是本錢。在我要做總統的年紀,犯錯是很嚴重的事情;但是在你們的年紀,犯錯是理所當然,每個錯誤都是資產,不要怕失敗。
第三,你要有想像力,才能突破框架,不然就被現在的框架限制住。
第四,就是要有叛逆心;不要以為每件別人教你的事情都是對的、理所當然的。要挑戰每個你得到的資訊,形成你自己的價值觀與思想體系,這才是面對人生種種挑戰前,最重要的自我能力訓練。
我的生存能力來自這四個特質,擁有這四點,你的人生,應該也會有一個比較好的開始。
活動開始前,許多學生早早就來現場,興奮地拍照留念。
全場三百多位高中生和蔡英文、立委鄭麗君(右五)及今周刊社長梁永煌(中立者),比出最夯的「愛心指」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