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對外發布人事消息前,林全抽空接受《今周刊》專訪,說明重返公職的心路歷程、用人哲學、施政藍圖,以及與準總統蔡英文的互動等議題。
編按:三月十四日,蔡英文正式公布行政院長人選前夕,準閣揆林全在新境界文教基金會(民進黨智庫)接受《今周刊》專訪。一整天行程滿檔的他,進門前還先往嘴裡塞了幾片水果,補充體力。
「我昨天因為思考一些人事問題,只睡了五個多小時就醒來,狀態很不好。」一坐進會議室裡,林全就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神情確實略顯疲憊。
專訪過程中,林全對於個人決定重返公職的心路歷程,多半只是輕描淡寫帶過;直到談起就任後的優先課題,他才像是打起了精神,挺直腰桿闡述他與蔡英文反覆琢磨多年的政策理念。
「如果你只是想但求無過,那乾脆不要來了。你當然希望付出是有代價的,還是希望能看到這個社會,照你的想像而有一些改變。」闡述理念之餘,冷靜沉穩的林全,終究還是讓人感受到他內心的溫度。以下是專訪重點:
還沒走馬上任,林全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必須利用空檔進食補充體力。(攝影/聶世傑)
《今周刊》問(以下簡稱問):蔡英文怎麼說服你出任行政院院長?
林全答(以下簡稱答):這個問題在我自己,如果我不做,誰也沒辦法。她一開始對我談這件事的時候,我說我沒太大意願,要真的找不到人,我再考慮。我講完這句話以後,她就沒有很認真找人了。
問:暌違十年又將重返政府部門,你自認有哪些改變,又有哪些地方沒變?
答:這十年,我認識很多過去不了解的東西。在世界先進工作那三年(擔任董事長),了解IC產業的變化非常快,有時會面對企業經營上的問題,也滿有意思的。
離開世界先進後,我陸續待過不同產業,譬如在保險公司做董事,就對金融保險業的鬆綁問題有更多了解;在製藥業和電子資訊產業待過,了解這些產業的發展,對我來說都是滿好的經驗。二○一二年,到小英基金會後,我的視野變廣,過去只看財經,到這裡會看到所有的政策,再加上待過業界,會把很多東西綜合起來看,覺得層次或觀點都不一樣。
沒變的,大概就是個性吧。
談閣員》「最好每個人都功高震主,做『將將之才』。」
問:離開公職後,你也很滿意當下的生活,你又怎麼說服自己重回政治?
答:人生本就無常。從政對我來說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你能做的就是不犯錯、別做出讓你一生遺憾的事。
二○○六年卸任。○八年政黨輪替後,我經歷司法最嚴厲的檢驗,又走出另一片天來,現在要我放棄一切,重新再走一趟政治,看起來完全不理智。但很多時候你沒辦法選擇,如果我堅持不來(接閣揆),好像有點不近人情。
問:擔任閣揆的目標是什麼?不犯錯或留下遺憾嗎?
答:如果用這樣消極的態度,是做不出成績來的;如果只想但求無過,那乾脆不要來了。
你當然希望付出是有代價的,還是希望看到這個社會照你的想像有些改變,而且是那種如果你不來就可能不會有的改變。你在政府機關有了話語權,就能夠讓社會多想一些,為社會帶來一些更好的觀念。
問:即將組閣,你認為政務官應該具備什麼特質?
答:要獨當一面,最好是每一位政務官都能功高震主。我常說,要做「將將之才」,把自己累死是不行的,應該找一群能幫你做事的人;政務官最大的訓練是要預見風險、有能力處理危機;最好是能預見危機,事前解決。
談產業》「哪家企業提供最多就業,政府就先幫誰。」
問:你將如何領導內閣?
答:內閣應該先有目標與方向,閣員自己告訴我他們的想法,我認為沒問題了,就全力支持。不過如果閣員認為我的政策不好,他有能力改得更好,我也樂觀其成。
問:你上任後的優先施政目標是什麼?
答:最簡單的目標是把台灣經濟搞好,具體就是蔡英文的四個經濟發展目標:就業、創新、分配、永續發展。
有關經濟發展,政府當然要聽企業界的聲音,但誰的聲音最需要聽呢?很簡單,誰為台灣帶來最多的就業,政府就優先聽誰的。
如果有企業家來提建言,我會問兩個問題:你公司有幾個人?你的員工平均薪水多少?對台灣高質化就業愈有幫助的企業,政府就會愈優先解決他們的困難。
政府部門也該思考同一個問題,無論經濟部或任何部會,都要先檢討預算到底有沒有用在幫助就業?對創新到底有多少幫助?對分配有多少幫助?沒有幫助的計畫就要歸零思考,拿出零基預算的概念重新盤點。
過去我們常說自由貿易是好的,但對創新和就業到底有多大幫助?如果沒幫助,就表示光談自由貿易還不夠;不是自由貿易不好,而是它不能解決今天台灣的困境。
從這個觀念來看,什麼都可以改。例如稅制怎麼改?很簡單,請問稅制改了對創新、就業、分配、永續發展有什麼幫助?政策必須有個一致的論述基礎,進而鋪陳所有政策,如果社會對目標有共識,剩下就是透過鋪陳凝聚社會共識,形成改革手段。
談稅收》「證所稅在可見的未來,沒有課徵的可能性。」
問:你先前提過調高營業稅與遺贈稅,作為長照服務的財源?
答:長照的目的也是為了就業和創新。台灣需要一個新的產業,長照就是一個可以改善人民生活品質,又能提供很多就業機會的產業,甚至能引進現代化的智慧型管理,對創新、就業都有幫助。
可是現在沒有長照產業,大家自力救濟找外勞,對台灣的就業、創新一點幫助也沒有。但要培養一個新產業,沒有政府在後面規畫是做不起來的,政府出面就需要資源。
錢從哪裡來?國民黨的作法是辦保險。有保險就要給付,但你如果沒有產業,給付也只是給錢雇外勞,沒有解決問題。
指定稅收制其實也是把錢投入基金,稅收的好處是沒有給付的義務,政府可以用這筆錢把產業建立起來,這是比較務實的作法。至於要用什麼稅收不重要,政府不管增加任何稅,都會有人有意見。
我只問一句:「請問長照要不要做?」如果要,我的方法是不是最務實、最省錢、最有效?如果以上皆是,是不是該有個指定稅收,我們來看哪一種比較好。我是堅持財源,不是堅持要哪種稅。
問:很多人關心你對證所稅的態度,有可能課徵嗎?
答:除非有什麼重大變化,否則證所稅在可見的未來,沒有課徵的可能性。
談兩岸》「經濟互利非操之在我,對岸也需釋出善意。」
問:工商界很希望通過《兩岸協議監督條例》、兩岸服貿、貨貿協議,你將怎麼處理?
答:這些東西我也都希望盡快處理,但不能欲速則不達。服貿、貨貿有幾個爭議點,第一個就是簽協定的政策論述是什麼?你做這件事要達到什麼經濟策略?如果這些不清楚,就很難說服老百姓。第二是沒有配套,所有的貿易協定都是有得有失,得到的人很高興,失去的人政府要給某種程度的補償。
今天最大的挑戰,是怎麼針對貿易協定建立制度和作法,台灣過去不曾與一些大的經濟體談貿易協定,所以今天兩岸談判碰到的問題,將來要談「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也一樣會碰到。
兩岸服貿協議在太陽花學運後不只是財經政策,而是棘手的政治問題。你要讓不同政治立場的人去重新接受一個大家都能認同的協議,比你重新發起一個談判還困難。
但這不代表兩岸經濟問題應該擱置,如果兩岸經濟不往前走,對台灣的經濟發展也不利,對兩岸政治穩定也不見得有利。所以,站在維持兩岸政治穩定和兩岸經濟發展互利的立場來看,我當然希望朝正面發展,可是很多挑戰不完全掌握在台灣這邊,對岸也要對這個問題,釋出相當程度的善意。
儘管兩岸服貿協議已經成為棘手的政治議題,林全仍期盼能建立制度,讓兩岸經貿持續正面發展。(攝影/劉咸昌)
問:如果未來和總統意見不合時,會怎麼處理?
答:我的原則是誠實告訴她我的看法,大家再回頭想想誰的比較有道理。我的觀念是既然要合作,假如我不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就是我的失職。
我覺得蔡主席是理性的人,我也是。若爭了半天都爭不出誰有道理,只有一種情況,就是大家主觀價值不一樣,這就看誰可以讓步。我不擔心和她會有什麼尖銳衝突,如果主觀價值接近,也能互相尊重,剩下來就只有溝通的問題。我們兩個都是滿直截了當的人,應該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