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洲回台的第二天,侯孝賢接受《今周刊》專訪,他談起這次得到六十八屆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的片子《刺客聶隱娘》,儘管籌資拍攝過程幾番曲折,他卻是篤定從容,波瀾不驚,像極了從武俠世界走出來的人。
(攝影/劉咸昌)
拍攝夢想的武俠片 細膩寫實風格,「恨不得回唐朝拍攝」
《今周刊》問(以下簡稱問):一開始想拍的《刺客聶隱娘》是什麼樣的片子?
侯孝賢答(以下簡稱答):聶字是三個耳朵,本來的設計是很過癮,當聶隱娘藏在屋簷、樹梢光影之間,讓她眼睛閉著只有耳朵在聽,樹林、庭院聲音開始變化,眼睛睜開就下去刺殺,只用聲音去判斷,但舒淇懼高,每次跳下來都大叫,她沒辦法在上面演戲,所以後來就算了。
拍片是想像被落實的過程,場景、演員跟拍攝當下的狀態都可能變化,要在這些限制裡面做到。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認定這樣OK就是OK,所以法國媒體說我都不理觀眾,而是你自己要通過自己。
拍電影最重要的是演員,若沒有這個人就無從想像,但你看到這個人的狀態可能覺得過癮,就隨著他做調整。舒淇這個女孩子很強,有一種你大導演了不起我來跟你鬥一下的感覺。她拍片時的專注投入,我感覺太過癮了,從此建立合作關係。另外,我的電影對白很少,她有多少句我都不知道。(今周刊:九句)
答:以前武俠跟唐人小說看得多,對武俠就有想像,但那些都太過頭了,沒辦法拍。有一度我想先拍日本,像日本作家藤澤周平很多短篇很厲害,因為他那個武士刀、道場現在還在,而我們的刀刀劍劍早就沒了。輕功跳來跳去,最後還是落實在地心引力。當限制小了(限制縮小拍攝範圍)就會專注、空間就會出來,所以限制其實是自由的開始。
我的武俠片基本上是寫實,你不能「碰」一下就沒了,脫離寫實沒有任何意義。我一天到晚講,恨不得回唐朝拍,去那邊待一待,但這樣最後回來會沒辦法拍,因為現代人也演不像,除非綁架一堆人回來(笑)。日本第一個法隆寺是隋朝蓋的,唐招提寺是唐代高僧鑒真和尚出海去奈良蓋的,所以去日本有一些外景可以出。創作就是這樣,是經過自己本身或現實的條件去調整。
問:侯導一路以來創作的氣力來自於哪裡?
答:比較早來自於文學,因為文學沉澱可以思考,電影是浮光掠影,比較薄;文字是抽象的,但背後是有隱藏,會讓你思考,所以文字才是最重要的。我以前建議教育部,叫一些名人去閱讀朗讀給小朋友聽,從小開始只要建立對文字的興趣,就可以越看越深,我兒子小學四五年級他在看金庸電視連續劇,我就給他武俠小說。
問:您一直有使命感,培植台灣影視人才,但電影產業的問題如何克服?
答:台灣不管技術面或創作當然都要發展,我們資金、創作也許不見得做得過中國,但我們的眼光跟他們不一樣。我感覺我們要把台灣位置做到,拍片能力跟整個後援back up都要起來。中影也想把攝影棚做好吸引人來,他們喜歡來台灣是因為台灣便宜,做事方式跟他們不一樣,認真又簡單。我們有什麼可以發展什麼,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這是重點。
培植新秀的使命感 提供創作空間,「給年輕人一個機會」
這就是為什麼我所有特技都是台灣做的,台灣是個科技島,這方面應該可以把它做起來吧,國發基金應該投這些吧,現在一天到晚講文創,這個就是啊。
問:當年新電影能量,為何無法承續到現在?
答:導演面對的生存現實,是幾部片不賣座之後就難找資金。導演的中生代很多後來都不行,原因都在這裡。想兼顧賣座跟藝術有沒有衝突?基本上是有的。這完全看導演的能力。
但應該要給年輕人一個空間,讓年輕人畢業出來能夠做,利用像輔導金之類的,把創作空間留出來。像是北歐小國,由國家單位找製片或導演來當頭,負責投資國片最後還賺錢,重點是要有循環。整套從年輕到中生代都要有規畫,而且要回本,不是錢出去就隨便花然後「了錢」(台語「賠錢」)。其實只要認真做,你都會賺錢一定會回本,因為藝術電影市場是小,但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