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琴是奇美博物館裡最具有世界地位的收藏,也是奇美創辦人許文龍的最愛。但奇美館藏提琴的獨特不在藏量,而在這些琴都不是死收藏,都是活的,不僅當今名家競相借過琴,更嘉惠無數台灣的提琴新秀,這才是許文龍收藏胸懷的動人之處。
一三六二把、一一一二位製琴作者,橫跨近五百年歷史,以及無數的身價超過九位數,達億元的古名琴。這是許文龍二十年提琴收藏史的關鍵數字,然而驚人的數字後面,許文龍沒有把稀世名琴都鎖死在祕密琴房,反而免費出借給台灣提琴新秀不求回報,這種無私的藏家風範,台灣能有幾人?
在許文龍提琴收藏成就,背後有一位關鍵人物——現任奇美文化基金會顧問鍾岱廷。他像一具搜尋雷達,多年來替許文龍飛奔世界各地找琴、鑑定琴。
若不是許文龍,鍾岱廷可能還是埋首工作室的製琴師,然而自從接受許文龍的託付,鍾岱廷就像西方神話故事裡的寶藏守護人,負有守護的使命。
許文龍的眼中,鍾岱廷「是天才,也是怪人」。父親是台南師院音樂教授,母親是國中音樂老師,從小就練琴、學畫,才華洋溢的他考上逢甲材料工程系後,把學科晾在一邊,時間幾乎都花在二件事情上,參加自行車競賽、製琴。
鍾岱廷熱愛自行車,不但是區運選手,更投注驚人的熱情在鑽研組裝技術、動手學修護,他總騎著自己改裝的車子參加比賽,且屢屢獲獎,儼然是職人水準。
他製琴 無時不在練刻琴頭
大二起,他開始學製琴,一開始師承王麗春,畢業後赴美上製琴學校,同學蔡怡昌回憶,大學時代,他總是帶著滿身的木屑進教室,手上拿著一塊木頭一把刻刀,無時不在練習刻著提琴頭。
這樣的怪人,渾身透露著對提琴的無比熱情,接受許文龍的召喚之後,肩挑起奇美博物館館藏修復、購買提琴的重任,定下「每一位重要製琴師的珍品,基金會至少都收藏一把」的目標。
目前基金會開始建立提琴數位典藏,把提琴的師承、區域、年分、種類和派系一一建檔,「上百萬頁的圖片規模,超過一千八百G容量」工程浩繁可以想見,執行者正是鍾岱廷。
鍾岱廷除了負責修護提琴,並擔任奇美提琴典藏計畫執行人,正逐步把1300多把提琴的考證、派系、區域等資料一一建檔。
1/上圖為Bergonzi, Carlo 1732小提琴。
2/倫敦室內管弦樂團前團長Carl Pini(右)在1960年以4500英鎊取得此琴,1989以50萬美元賣掉,2013年雪梨音樂院為舉辦音樂節向奇美商借,當時保險金達250萬美元,琴主與琴因此而重逢。
他買琴 飛奔各地親眼鑑定
靜態的建檔工作之外,訪琴、買琴更是鍾岱廷的重要任務,只要琴商告知哪裡有好琴、古琴,他就出發前往,務求親眼鑑定,考證提琴的身世。
二○○五年時他在美國找到一把義大利三大製琴大師之一的瓜奈里(Pietro Guarneri)1746 Venice小提琴,琴主太太Krys Newman跟先生都是小提琴家,隨著先生過世而同意割愛,但條件是琴不能再轉手出售,二○○九年,她念念不忘愛琴,委託鄰居專程來台,確認許文龍是否信守諾言。
事實上,義大利三大製琴大師的琴,不論瓜奈里、史特拉底瓦里或是阿瑪蒂(Nicolo Amati),每一把莫不是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品,譬如二○○六年,佳士得拍出一把一七○七年分的史特拉底瓦里小提琴,以三五四.四萬美元定槌,折合超過一億元台幣,創下樂器拍賣紀錄;而在奇美博物館,三位製琴大師的提琴都收藏了好幾把。
類似的故事不計其數,每一把百歲名琴,穿過時間長河輾轉流浪在各個藏家手上,每個藏家都是過客,但是許文龍希望提琴的流浪能止步於台灣。他說:「我們只是琴的持有人,這些琴是屬於全人類的,我們有義務保護這些琴,給下一代及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去使用它。」副館長廖婉如也說,身價不是館藏的重點,系統與完整性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
提琴經過時間洗禮,格外需要修護師整理維護。
許文龍在2005年購入的PietroGuarneri 1746 Venice 小提琴,前手琴主Krys Newman(上圖)於2009年特地請鄰居來台灣看望提琴是否安好。
他惜琴 替流浪名琴找到家
鍾岱廷在許文龍身上看到一位藏家的無私胸懷,許文龍從鍾岱廷身上看到他對提琴的熱情與單純,千里馬與伯樂的結合,為一千三百多把世界級古琴、好琴找到安家之所。
沒有鍾岱廷,許文龍的提琴收藏也許無法成為世界第一,一老一少相差四十歲的兩人是如何拉起這長達二十年的奇妙琴緣?且聽鍾岱廷娓娓說來︰
我是一位製琴師,一九九三年時,我剛做好兩把小提琴,我的繪畫老師潘元石帶我去見董事長,我帶著做好的琴去,那天董事長拉我的琴,我拉他的名琴,我們聊了一晚的琴。那時他問我,他的琴如何,我只說不錯,起初他有點不高興。我告訴他,「我只拉過我做的琴跟普通的琴,你的琴很好,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好。」我還記得當時他說:「記住,這是世界最好的琴」、「你要向這個目標前進」。
想找像白紙一樣的人
二○○三年八月有一天,許董來到我家待了一下午,我在修琴時他突然問我,為什麼沒有買賣很多琴?我回他:「看得上的買不起、負擔不起。」他說很好,我就是要這樣的人。
又有一次問我「喜歡小提琴嗎?」我告訴他:「我喜歡在木屑堆及琴堆裡,最好住在琴裡面。」他聽了之後說:「我很高興找到你。」
隔年他拿了一把琴給我看,問我值多少錢,我估了一個數字,後來果然用我估的價格成交,之後,好像考核我似地,他問了我三個問題︰「你要怎麼鑑定一把琴?」「你有沒有做過琴的買賣?」「如果你來幫我買琴,怎麼計算佣金?」
我對他說,「我可以找最厲害的教我。」一邊秀給他看,透過網路就能跟世界各地琴商往來、找到鑑琴專家;我也對他說:「我沒買賣經驗。」至於要幫他買琴,需要國外到處飛,我想就「按小時計」。
我想董事長是想找像一張白紙的人,從那時候起,我開始幫他找琴。
天天拉琴和它們對話
老闆在買琴、收藏的「寬度」、「厚度」連美國、英國藏家或基金會都望塵莫及。他從不以增值考慮,而是享受買琴過程。他曾提醒我,不要跟琴商砍價太多,水清則無魚,在國外賣一百元,我們在台灣買一○五元,要跟琴商說謝謝。
近幾年他又跟我說,所有提琴都是你的,你得受基金會監督不能賣任何一把琴,要把它們當作你的孩子一樣照顧,有一天要把他們交給下一個有能力保管的人。現在我的工作就是守著它們,讓有能力的人借用;研究它們,保養、修理它們,天天拉一下它們,跟琴對話一下,董事長認為,這是最幸福的工作。
二○○九年的尾牙,公司不景氣(編按,當年度奇美光電虧損三三九億元),省到無法辦尾牙,許董歌唱娛樂大家,感謝大家的辛勞,沒想到他那時當眾提到我,「謝謝小鍾,他是我等了六十年的人。」
時間過得飛快,從一九九三年跟許董聊琴到現在,二十二年過去了,他是我的知音,也是我的貴人。但換個角度來看,我好比孫悟空,他好比如來佛,我總逃不出他的手掌。
許文龍彈曼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