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輝：我演過很多爛片 但每個角色都很寶貴

要「看見」張家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四月，他才以電影《激戰》裡退役拳擊手的角色拿下一座香港金像獎影帝，五月，又有擔任要角的新片《魔警》在港台兩地同步上映。再往前看，過去四年，張家輝年年都在港台最重要的電影獎項占有一席，憑著這般得獎頻率與曝光度，兩岸三地華語觀眾豈有人不識「家輝哥」？

偏偏，你對他的印象就是相對有限。即使擺在他家裡的獎座數量絕對夠多、夠格讓他躋身現役男星名人堂，但你卻想不起來任何一條關於他的花邊新聞。

這，或許是他刻意的。「我選擇讓自己去當一名演員，而不是明星。」他這麼說。這份篤定，來自他對每個角色的熱情。

「我演過很多爛片，但沒有演過爛角色。」張家輝每回接受媒體專訪，兜兜轉轉，總會有個回答繞到這句話上。身為演員，演到爛片難免，但如果拿到一套人生的爛劇本呢？在張家輝的人生長路上，所有事與願違的橋段，從他一出生就上演。

有「實戰經驗」 從當警察到演警察

張家輝的爸爸是警察，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家，母親獨力扶養張家輝和他的三個姊姊；「窮啊！很窮很窮的，大姊中學沒讀完就得去工作養家了。」張家輝說。

大姊是他生命中的貴人，貴在她既能讓小張家輝在貧寒的環境裡保有天真與樂觀，又能在適當的時候，讓他看清現實的殘酷。

「我到十幾歲的時候，都還相信世上真有聖誕老人。」他回憶兒時，明明家徒四壁，但每逢聖誕夜大姊總不忘提醒「掛個襪子在床頭」，「早上起來，真的有個不便宜的玩具塞在襪子裡。」直到小學畢業前後，大姊才認真地告訴他，這些玩具都是她一點一點存下來的。

張家輝近年事業看俏，在最近上映的電影《魔警》中，一樣有精湛演出，接著，生涯首部導演作品《盂蘭神功》也已殺青進入後期（上圖）。（圖片來源／CFP）

流浪八個月 撿回迷失的靈魂

至於張家輝自己，「我才幾歲大的時候，就常常跟著五、六個街童，湊足二十文錢（二十元）買一桶汽水，再埋些冰塊，一路推到沙灘去賣；住在石峽尾的時候，那裡有很多觀光客，我就拉住他們的手幫他們拍照，一次五毫。」而當他到了「終於知道沒有聖誕老人」的年齡後，十四歲，張家輝也離開學校，到五金工廠做學徒了。

十七歲那年，張家輝抱著進入「重案組」的心願考進警校。警校畢業後，他做過「軍裝」（巡邏小隊）、待過ＰＴＵ（警察機動部隊），第四年被派到交通意外調查組，終於等到有機會調入ＣＩＤ（刑事偵緝組）時，上司卻以人手不足為由，要延後他的調派一年。

彷彿電影裡常出現的劇情，年輕氣盛的警員張家輝，一氣之下就回到座位用打字機打辭呈。接者，失業一整年，直到一位老同學介紹他進入李修賢的「萬能影業」做場記，兩個月後，公司要拍警察題材的電影《壯志雄心》，有「實戰經驗」的張家輝，就此亮相。

後來，張家輝在李修賢的引薦之下，進入亞洲電視台，那是一九八九年，當時若成為電視台固定班底演員，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不怕沒錢賺，只怕沒命花。」

張家輝回憶道：「電視台對演員工作時間的要求太瘋狂了，跨戲是太平常的事，那個時候我幾乎不知道自己是誰。」有一回，他在家裡接到奶奶過世的消息，「我聽到時竟然在想，這個角色現在應該給出一個什麼表情？流淚嗎？要很悲傷嗎？」他坦承，當時精神上的折磨常常讓他很沮喪，生活毫無喘息空間，身心空蕩，連他都看不見自己。

一段遠走他鄉的經歷，成了他當時最重要的轉折。九五年，張家輝向新東家無線電視台請了長假，赴南非打理叔父的餐館。八個月的時間，他每天就在餐廳端盤子，完全把自己「鬆開來」，直到最疼愛他的大姊傳出罹癌消息，他才返回香港，返回演藝圈。

但也是這八個月，讓他重新恢復能量，所有事情都變得美好了，充電過後的他，接著就拍了後來成為他代表作之一的《天地豪情》，他還因為這齣戲獲得無線電視台頒發的「螢幕大躍進獎」，更多人看見了張家輝。

導演王晶也在這時看見他的表現，邀請他演出一系列搞笑賭片。張家輝在《賭俠一九九九》片中飾演劉德華的徒弟「化骨龍」，插科打諢搭配有節奏的笑料放送，馬上博得「周星馳接班人」之名，他甚至以「化骨龍」一角入圍香港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王晶看張家輝：「我一向很少看錯有潛能的人，張家輝的優點我很清楚。努力、能吃苦、有耐心！」接下來的兩、三年裡，張家輝繼續與王晶合賣無厘頭，人氣賺足。但「喜劇之王」的接班寶座，並不是張家輝的目標。

熱情／「我選擇讓自己去當一名演員，而不是明星。」張家輝最精采的神色姿態，全保留給當演員的自己。

大器晚成 仰賴三位貴人導演

「我不是抗拒拍搞笑片，只是不想拍差不多的東西，我會受不了。」他說，自己暗許心願，要演出有生命力的角色，哪怕只是坐冷板凳演配角。結果，為了轉型，他兩年內推辭了十一部喜劇片。

二○○四年，張家輝終於等到機會，他心目中的「神級導演」杜琪峰一連拿了兩個劇本給他，在《大事件》中，他飾演沒有半場搞笑戲的火爆刑警；在《黑社會》中，他飾演鋒芒畢露的黑道小弟。有一場戲，飾演黑道大哥的梁家輝要給他下馬威，命他把桌上的瓷湯匙吃下去，張家輝二話不說，用手把湯匙碾碎，一點一點全部吃了下去。整場戲張家輝沒有一句台詞，但他眉眼肢體間的狠勁，卻讓人不寒而慄。

杜琪峰說：「演技不好的人我是不會找來拍戲的，張家輝不像古天樂那麼有型，但他的演技沒話說，他拿影帝，我一點都不吃驚。」像是被杜琪峰打通任督二脈一樣，張家輝的戲路一夕拓寬，接著，第三位貴人導演林超賢也看見了他。

「有的演員必須花一點時間進入角色，但張家輝沒有，他給人一種自信，像是心裡面等很久了，一直等著，一有機會就可以go（上陣）！」林超賢這麼形容。

○九年兩人合作《證人》，張家輝以片中的反派角色橫掃當年兩岸三地共八座男主角獎。林超賢也像是找到寶庫：「後來我只要想到新的題材就會想到他（指張家輝），他在我心中是個極有魅力的投影。」

林超賢讚嘆：「我是很會折磨演員的導演，但和張家輝合作四次，每一次他都可以拿出最好的表現，我接下來都不容易再想新挑戰給他啊！」到了此時，觀眾隱約還記得的「笑星張家輝」早已被各種「亡命之徒」的角色取代，就算不是演幫派電影，他詮釋的角色，也道盡「身不由己」的江湖味。

張家輝自己倒是雲淡風輕：「對我來說，每一個角色都很寶貴。」二十五年來，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他用人生歷練完成。

不過，人生這套劇本帶給張家輝的不全然只有滄桑。張家輝與妻子關詠荷是在亞視時期相識；當時，關詠荷已是電視台的當家花旦，「每個角色都很寶貴」的張家輝，則在當時被人戲稱「廉價小生」。

張家輝問她，為什麼願意和眼前這個一無所有的「廉價小生」在一起。關詠荷回答：「你現在沒有，但是將來會有。」一個嚐盡窮苦滋味，隨時準備好抓住任何機會的人，怎會沒有自己的一片天呢？

張家輝
出生：1964年
現職：演員、導演
學歷：警察訓練學校（現香港警察學院）
成績：《激戰》獲2014年金像獎最佳男主角、《證人》獲2009年金馬獎最佳男主角
家庭：已婚，妻為港星關詠荷，育有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