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懸 用溫柔與堅定 迎戰每一次生命撞擊

「沒有什麼事情是確定會在每一場表演中發生或完成，自己願意怎麼看待演出，這件事才是對自己影響最大的……。當我自己是聽眾時，也是這樣。」

這是二○○五年十一月，張懸在網路上留下的文字。當時的她還沒發行過唱片，稱不上是「知名創作歌手」，卻憑著多年的Live House表演經驗，累積了一群忠實粉絲。對她而言，觀賞表演是種緣分，希望聽眾都能減少得失心，放鬆地在表演中找到讓自己開心一點的方法。

八年後，在英國曼徹斯特的舞台上，張懸拿起觀眾掛在台前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說：「我應該穿起來的，我來自台灣。」卻被中國留學生打斷，要求「今天不談政治。」儘管張懸認為，「這只是一面代表我和這些學生故鄉的旗子，並不是政治。」但事後仍被對岸網友認定有台獨思想而大加撻伐，「等著被封殺、有種不要到大陸開演唱會。」

一場理應單純的表演，因中國觀眾對國族認同的「得失心」而變調，對於講究緣分與溝通的張懸而言，恐怕是難以承受之重。

張懸（右）在舞台上舉起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向觀眾介紹故鄉台灣，意外引起中國網友反彈，年底的北京演唱會也可能因此取消。(圖片/取自徐宜安臉書)

少年叛逆 十八歲離家追逐音樂夢

本名焦安溥的張懸，父親是前海基會祕書長焦仁和，母親談海珠則是國立台北師範學院退休教授。但張懸本人並不樂見外界稱她為「ＸＸＸ之女」，或說她出身「政治世家」。
國中三年，張懸讀的是被稱為「台灣教改白老鼠」的自學班，但適性發展的環境，也讓她有更多機會接觸喜愛的音樂與藝術。她在二○○六年一鳴驚人的專輯主打歌〈寶貝〉，就是十三歲時與母親大吵一架、一個人跑到士林河堤上邊哭邊唱的創作。

士林國中畢業後，張懸就讀私立再興中學，她的在校成績雖不突出，但因數次參加作文及演講比賽獲獎，而有機會推甄大學。然而在高二結束那年，張懸刻意讓幾項重要科目不及格，並順勢休學。這樣的叛逆行徑，一度讓她與全家人關係緊張，最後被父親送往英國留學，但只待了一年，就因為受不了寄宿家庭的嚴格管理而逃回台灣。

「我決定要走音樂這條路。」返台後的張懸，鼓起勇氣對父母撂下豪語，而她心中預期的激烈爭執並未發生，爸爸焦仁和聽完她的話，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我知道了」，其餘沒有多說。

叛逆的過程未如想像中慘烈，但是叛逆的結果，卻自此把張懸徹底推進了現實與理想的折衝修煉之中。

在○六年張懸正式出片時，她曾對外表示，「休學之後，我想了好幾個晚上，發現自己錯了，然後我又想，就算自己錯了，還是要繼續把路走下去。」離開學校後，年僅十八歲的張懸開始了白天在餐廳端盤子賺取生活費、晚間遊走各Live House駐唱，有時間就窩在租來的小房間裡寫歌的自立生活。

雖然並未走上父母規畫的道路，但家人仍是張懸一路上最堅實的依靠。國旗事件之後，焦仁和公開表示，支持女兒的一切決定。哥哥焦元溥也對《今周刊》說，雖然在這時候，他說壞話不對、說好話也彆扭，但全家人依舊在背後默默地支持著妹妹，「這件事情她處理得很好，如果很多歌迷期待她去北京，她卻不能去，又是誰的損失呢？」

夢寐以求的音樂路，不是一開始就走得順遂。張懸自己說過，曾唱了好幾年「觀眾很少很少的表演」，放心不下女兒一個人在外討生活的焦仁和，也曾託二女兒焦慈溥到張懸駐唱的女巫店了解狀況，到了現場才發現，店裡只有一桌客人。

張懸（右）與焦元溥（左）並未走上父母規畫的道路，雙雙選擇以音樂作為人生志業。

(攝影/陳永錚)

雖然年少時曾經叛逆，家庭始終是張懸（左1）最堅實的依靠。(攝影/周嘉華)

起步不順 曾經五年無法發片

但透過聽眾在網路上的分享，張懸獨特的表演風格，還是在Live House之間迅速引起廣泛討論。十幾年來一路看著張懸表演、成長的河岸留言創辦人林正如就說，張懸作品的魅力來自她的觀點，「她永遠知道自己在唱什麼、為什麼而唱；許多觀眾最喜歡的，就是聽她分享創作的來龍去脈。」

知道自己唱什麼、為何而唱，這樣獨立思考的風格，在現場演唱時展露無遺；不像一般駐唱歌手，張懸在Live House表演時絕少接受現場點唱，曾有一位男性聽眾，希望張懸在舞台上念出一段對某位女孩的告白，也被張懸當眾拒絕，「要告白的人是你自己，並不是我。」她溫柔卻也堅定地這麼說。

十九歲那年，張懸被8866唱片公司相中，簽下人生第一紙唱片合約，隨即展開錄音、拍攝宣傳照與音樂錄影帶等工作。原本以為一切都已就緒，卻因唱片公司內部因素，五年之間一直無法順利發片。在這過程中，8866曾經想要把張懸的合約轉賣給其他唱片公司，但被張懸斷然拒絕，原因是「不願意被包裝成商業歌手」。

被唱片公司冷凍的五年，張懸還是持續創作、演出，努力過著她口中「窮得要命」的生活，直到○五年遇見了生命中的伯樂──被她暱稱為「壽爸」的音樂人李壽全。當年李壽全因緣際會聽見張懸早已錄製完成、卻始終無緣問世的專輯，當場留下深刻印象，決定親自到女巫店看她表演，並說服她重新簽約，再次發片。

有了前一段不愉快的經驗，張懸面對李壽全邀約時的回應顯得猶豫，直到李壽全問她，究竟是排斥主流唱片市場，還是因為過去的陰影而不願出片，張懸才下定決心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終於在○六年發行首張個人專輯《My Life Will…》，一償發片宿願。

專輯的首波主打歌〈寶貝〉引起熱烈回響，但考驗很快地又來了。「ＸＸＸ！張懸的新歌〈喜歡〉ＭＶ是抄襲的。」這是○六年七月間ＰＴＴ「藝人吐槽版」的一則留言，時間是凌晨一點三十一分；接下來，討論不斷，其中有人擁護張懸，認為純粹是導演的問題，當然，也少不了充滿情緒性的挖苦甚至辱罵。

直到凌晨四點四十一分，網友Desert的一則留言，「嚇到了」當時正在網上熱議的所有鄉民。

走紅後 不改率性演出風格

「我會去問清楚，謝謝你公布。我也很抱歉。」眼尖的網友立刻看出這是張懸的「語法」，而在幾個小時後，ＰＴＴ張懸版貼出了「李壽全的聲明」，「本人與張懸為此深覺遺憾」，並強調將即刻撤播爭議ＭＶ。

儘管音樂錄影帶相互「參考」在業界並不罕見，但張懸在第一時間毫不迴避地坦然面對爭議，主動認錯，負責任的態度贏得各界肯定。幾天之後，她更在廣播節目中主動爭取時間，再一次對聽眾說：「自己感覺羞愧，願意向任何在意創意的人道歉。」

早在發片以前，張懸自然不造作的表演方式，就一直和她的音樂一樣，深深勾著歌迷的心弦。一位「追」過數十場表演的歌迷Steve說，張懸總是獨自背著吉他，連妝也不化就上台開唱；偶爾在台上彈錯和弦或唱走音時，也會情不自禁地小爆粗口，然後，認錯，重來一次。

對於重大社會議題，張懸總是秉持「不應該輕易放棄發言權」的立場，勇於表態。(攝影/陳永錚)

論述公共議題 不放棄發言權

走紅之後，除了成為媒體關注焦點而刻意克制不爆粗口以外，張懸的表演風格幾乎沒有改變，上台時總是拎著一罐被她稱為「護身符」的啤酒，也不吝與觀眾天南地北地聊天。歌迷小路就說，張懸唱一首歌可能花三到五分鐘，歌與歌之間的談話，卻常常超過十分鐘，而且議題通常「不太平易近人」，神奇的是，聽眾對於這種「像是廣播ＤＪ」的表演方式，從來都不會感到厭煩。

所謂不太平易近人的議題，包括同志平權運動、停建美麗灣爭議、反核、反媒體壟斷。只要看了張懸的表演，很難不對這些問題有所認知與思考。

去年六月，她曾主動捐出兩張英國搖滾天團Radiohead來台演唱的門票，徵求各界提出對美麗灣停建爭議的具體建議，希望引發正反兩方更細緻的討論。八月間，張懸為了宣傳新專輯《神的遊戲》，在華山藝文中心廣場表演時，更從彩排時段就開始預告，「今天我會講很多關於媒體壟斷的事」，但當「媒體巨獸」成為眾矢之的時，她也不忘聲援旺中集團的記者。

「你不能把政策制定交給政府，必須要有意見，哪怕你的意見一開始是害怕猶豫、有道德的疑慮，你都不能因為這樣，三言兩語就放棄發言權。」對於積極參與社會議題，張懸是這麼解釋的。

從這些故事不難看出，表演時的張懸在闡述個人觀點時，並不會拒絕接受他人意見，也因此在曼徹斯特遭中國留學生抗議時，她會回答：「如果你想說，我永遠願意傾聽。」而在曲與曲中間，她被視為「挑釁」地主動向中國留學生喊話，其實也只是表演時的常態。一位與張懸熟識的音樂人就說，若再有類似場合，他相信張懸還是會做出一樣的反應。

儘管國旗事件，令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但她仍堅持「我不求繼續解釋期盼息事寧人，就讓歷史公斷我的心意與言行原由。」

此時的張懸，就像是她在對社運人士致敬的〈玫瑰色的你〉歌中描繪的：「累壞了但沒有停的，不肯改的你。」只要有舞台，張懸還是會繼續說下去、唱下去。

張懸
本名：焦安溥
出生：1981年
現職：歌手
學歷：私立再興中學肄業
得獎：第３屆海洋音樂祭最佳人氣獎、第13屆音樂風雲榜最佳唱作人、最佳作詞、最佳歌曲製作人；第24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玫瑰色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