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工運近三十年的吳永毅，書生外型和清晰的表達能力，顛覆一般人對社運者滄桑、激憤臉孔的想像。
從事工運近三十年的吳永毅，書生外型和清晰的表達能力，顛覆一般人對社運者滄桑、激憤臉孔的想像。
一九九六年因資本外移中國，全台爆發惡性關廠潮，包括聯福製衣、福昌紡織、東菱電子等工廠員工，因老闆積欠薪資、捲走退休金和資遣費，生活頓失依靠。後來各地的工廠自救會組成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四處抗爭、甚至臥軌，要求監督退休金失職的勞委會「代位求償」，先將資遣費、退休金發給工人，再由國家向工廠老闆追討。
「當年抗爭非常激烈，後來政府沒有辦法，才搞了一個貸款出來。」吳永毅說，勞委會以貸款形式發給了「代位求償」的金額；但十六年後，卻到法院告工人，要求工人償還「貸款」。
於是，原本已經離開工運圈第一線的吳永毅，重回戰場。從去年年底起，再次帶領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向政府以及地方法院，聲討三百多位垂垂老矣勞工的權益。
關鍵在於債權，若屬私法，勞工就得籌錢還債；若屬國家與人民之間的公法，因公法契約請求權時效只有五年，已耗時十六年的關廠工人案，幾乎可以確認工人免還款。「現在只有一○二件是公法裁定，還有兩百件命運未卜。」吳永毅說，這場仗，還有得打。
大學受左派思想薰陶甚深
出身中產階級家庭的吳永毅，父親是公賣局股長退休，他一路從私立復興中學、師大附中、淡江大學建築系，念到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建築碩士，社經條件穩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全心投入社會運動的份子。
一切的啟蒙，就從大學時代開始。
「在淡江建築系，我遇到第一批從美國回來的海歸左派，影響我後來走上社運。」吳永毅說，當時台灣雖處於戒嚴時代，但淡大校長是國民黨中相對開明的張建邦，因此讓這群深受歐美國家自由主義和左派思潮影響的年輕教授，成功在校園發揮影響力，帶領學生成為社會進步的先鋒。
例如他的大一英文老師是研究美國黑人文學的王津平；中文老師是女性主義先鋒李元貞；加上同校學長、知名校園民歌運動催生者李雙澤等人，使吳永毅浸淫在左派的反動思潮中。
雖然後來因為感情因素，吳永毅停留在校園運動的外圍；但是大四升大五暑假，他參與台大「都市計畫研究室」承包的林家花園測繪案，因而認識同為海歸派的左翼分子夏鑄九，這三個月的合作關係，深深影響他往後的生涯規畫。
吳永毅說，當完兵後，他預備出國留學，便寫信給夏鑄九，當時在柏克萊攻讀博士的夏鑄九，以學費便宜的理由說服他跟進，並且給予修課的建議。當時美國的保守勢力又抬頭，大概九成的課都主流化了，但吳永毅「全都沒修，反倒是把剩下草根型的、社區化的課都上了。」
在美國的日子，他透過夏鑄九，進入台灣人的左派團體，這群人是一九七○年代保釣運動的後續組織，除了吸收各種左派思想，也認識了後來的妻子王蘋。
深入現場與勞工同一陣線
一九九九年吳永毅學成歸國，被理念契合的鄭村棋引薦到《中國時報》。當時適逢台灣解嚴，版面大開正缺記者，曾經兩度獲得「時報文學獎」的吳永毅，連面試都省略，就被錄取了。從此和鄭村棋、張玉琴三人一起主跑勞工路線，以記者身分，走進工運現場，觀看群眾抗爭，以及國家機器的暴力。
沒過幾個月，吳永毅也成為抗爭事件的主角。因為籌組《中時》工會，他和鄭村棋、張玉琴被報社解雇。接下來，吳永毅選擇到《財訊》擔任財經記者，兩年間，跑了不少當時喧騰一時的新聞，包括華隆案、關渡假農民案、地下投資董事等，雖然和他的路線大相逕庭，但吳永毅說：「左派也要了解資本家的立場，而且那時候有很多有趣的新聞，很好玩！」
離開《財訊》後，吳永毅自此走入體制外的人生，在工運最旺的幾年，無役不與。包括一九九二年基隆客運罷工、全民健保制度改善、一九九五年工人選總統、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公娼抗爭等，都有他站在街頭最前線的身影。
其中特別是一九九六至九七年的關廠事件，從新北市、桃園縣到台南市都有，組成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後，每一次的抗爭都有一千人；而且因為工廠倒閉，所有人睡在工廠、吃大鍋飯，二十四小時隨機動員，幾乎就生活在工運現場中。
「因為工運，我被逼上最前線，個性因此改了很多。」吳永毅說，學生時代的他是文藝青年，多半退居二線，負責出主意、當幫手，謹言不愛出鋒頭的個性，在後來搞工會後，才開始大轉變，從此站上枱面。
到了二○○一年，吳永毅因組織內部挫折而退居二線，並在三年後，到香港理工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班，以自己的工運生涯為主題寫博士論文，並取得博士學位；回台後，在國際勞工協會協助外勞爭取權益。有別於以往的街頭抗爭，主要以社工型的個案服務，和倡議型的溫和遊行訴求為重心，一直到去年年底，才又重新和關廠工人一起走上街頭。
吳永毅投身社運近30年，甚至把自己的工運歷程寫成博士論文，形容為一個知識份子「下放」的故事。（攝影/陳俊銘）
憂心工運無新血加入
現年五十七歲的吳永毅，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和工會運動為伍，眾人眼中不好走的路，對他來說卻不艱難。他說，也許自己算幸運，沒有經濟重擔，加上膝下無子女，養活自己，不算難事。
「這些年，不只幫助很多人，自己也有很大成就感。」回首工運這條路，吳永毅沒有後悔，認為自己只有得，沒有失。他認為自己經歷過工運最蓬勃的時期，雖然充滿挑戰，但也有不少的成就，相對於後期進入工運、遇到很多困難的學生，自己是幸運的。
不過，與當年一起在柏克萊打拚、相知相惜的妻子王蘋離異，是他的遺憾。吳永毅走上激烈抗爭的工運，王蘋則在婦女新知以溫和方式推動婦運，不同的社運路線，讓兩人理念出現分歧；而忙碌的生活，也讓相處時間變少、生活裂縫越來越大，最終走上離婚一途。幸而兩人工作合作關係仍在，至今仍是好朋友。
談到當今台灣的勞工運動，吳永毅是憂心的。他認為隨著經濟不振，工運環境愈來愈差，總體工運的力量，仍是過往幾支小的組織在撐；連一九九○年代具有影響力的全國產業總工會，在這一波嗆馬的聲浪中，也沒有動作。《勞動三法》修法後，後起的工會力量，除了高雄市教師工會，都看不出新勢力。
至於九二九社運連線接下來的計畫，吳永毅說，到國民黨全代會抗議是先期目標，他們要讓當權者看見，並不得不面對。雖然政局紛亂、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平常主要鑽研勞動政策、產業政策的工運團體所能掌握，但抱持著「練習」的心態，他們走一步算一步。
從他的口中，你聽不到放棄的語氣。因為工運，是吳永毅的終生志業，一輩子，他要和弱勢的勞工站在一起。
吳永毅
出生：1956年
現職：國際勞工協會政策研究員、九二九社運連線發言人
經歷：《中國時報》、《財訊》記者、工人立法行動委員會祕書長
學歷：香港理工大學社會學博士、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建築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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