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農村出身的鄭罕池不捨鄉親因貧窮受歧視,發願改善農村經濟,從零開始種植愛文芒果。曾歷經多次失敗,並遭受低價收購,心血付諸流水。如今,昔日的窮鄉僻壤已成年產值數億元的芒果重鎮,高齡84歲的鄭罕池心願仍是:希望讓鄉親過更好的日子。
冬末初春的台南玉井,山坡上的愛文芒果樹一片綠油油。「今年芒果不錯,顧得金水!(真美)」即使尚未吐出結實纍纍的紅寶石,八十四歲的鄭罕池非得每日來果園走走,試探這一株株親手栽培的果樹。
「今年較慢開花的樣子……」三十四歲的孫子鄭承靖走在鄭罕池身邊說道。「慢不要緊,開花攏一定的時間在開啦。」鄭罕池笑說,語氣中帶著寬容,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鄭罕池對愛文芒果有絕對的把握,因為他不僅養育出三十甲的芒果樹,更養育出五十年來台灣的芒果產業。今年高齡九十四歲的前農復會(農委會前身)會長陸之琳肯定鄭罕池「芒果之父」的地位:「沒有鄭罕池,就沒有台灣今天的愛文芒果!」
一九二九年,鄭罕池出生於現今台南市玉井區(原玉井鄉)的斗六仔部落,當時是整個鄉最偏僻、最落後的村莊。在學生時期,鄭罕池就深深感受到斗六仔人遭受的歧視。
他回憶:「阮來去玉井國民學校讀冊,在街上大家一看就知是斗六仔人。當時大家說斗六仔人有記認(特徵),臭腳黃酸面(臉色蠟黃)。」他認為這些歧視來自貧窮與欠缺教育,「大部分斗六仔人無愛讀冊、水準低、沒衛生觀念,才會臭腳;土地貧瘠、吃食歹才會黃酸面。」
飽受歧視 發願讓窮村變富裕
藉由職務之便,鄭罕池得以觀摩台灣各地農村產業,他驚訝地發現種植甘蔗及樹薯的玉井農村與其他地區的差距:「嘉義有人種椪柑,柑仔生得人坐在地上就摘得到!他們種四分地一年賺十二萬元,是阮種兩甲多甘蔗十二年的收入!他們有辦法讓一家十口呷(養)到高中,阮養四個囝仔連呷飯都不夠。」鄭罕池深覺地方要發展起來,必須先開發高經濟價值作物才行。
一九六二年,時任農復會技正的陸之琳,將自己從美國佛羅里達州引進、適合台灣水土氣候的愛文芒果種苗給農民試種,並透過玉井農會找上鄭罕池。
催生芒果 成功打響玉井名號
遺憾的是,試種的第一年就慘遭滑鐵盧,寒流摧毀了南台灣十一處首批試種的愛文芒果,鄭罕池也只剩下四株。所有人都退縮了,他仍猶豫不決。
頹喪之際,陸之琳數次來到鄭罕池的果園,不好意思勸鄭罕池捲土重來,只是操著生硬的台語告訴他:「果樹是有生命的,照顧芒果就像照顧你的小孩,你對它更好,它總有一天會爭氣。」鄭罕池聽了,向陸之琳再領了一百株芒果種苗。
一九六五年,鄭罕池的果園吐出結實纍纍的愛文芒果,猶如一顆顆紅寶石,這是全台灣第一批土生土長的愛文芒果。他主動將愛文芒果種苗分享給務農的鄉親,還騎著摩托車四處指導農民種植技術。
此時,蟲害與產銷的問題卻接二連三地困擾果農。愛文芒果時常受到東方果實蠅叮咬,並將蟲卵植入芒果,造成果實由內部腐爛。鄭罕池就親自到高雄的荔枝園觀摩果農如何將荔枝套袋,再主動與製作該紙袋的工廠聯絡,最終訂做出適合芒果大小的紙袋,並將蟲害比率壓低到五%以內,才解決蟲害的問題。
好不容易種植成功,當時的農會卻沒有提供產銷管道,鄭罕池為了幫鄉親解決通路問題,便向他們收購芒果,並數度拜託鄉農會與縣農會幫忙,最後隻身搭火車到台北,輾轉來到南港的省農會,請省農會幫忙銷售。
「主辦人起初跟我說一定賣得很好,結果兩個禮拜沒消息,有天他打電話到農會經銷部跟我講:『鄭桑,你寄放的芒果都長黑點不能吃,掃到垃圾桶了!』我用一斤八元向我的會員收購,他卻說只能補我一斤五元。」
錢還是小問題,鄭罕池在意的是,「這個這麼好的東西,你竟把我的心血掃到垃圾桶!我心內足難過啦!」
隨後正巧遇上台中東勢的「柑仔王」葉阿茂來拜訪,鄭罕池請他幫忙,最終才尋得通路,不過兩三日的光景,愛文芒果就銷售一空。「本來沒人要買的東西,他幫我們賣一斤十五元耶!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們的地方可以發展了!」鄭罕池回憶道。
努力終於有了回報,一九六七年,愛文芒果破天荒為玉井農會賺進一年三億元的收入;一九六八年,台北市的愛文芒果超過八○%來自玉井鄉,而且玉井超過五○%來自斗六仔部落。
被譽為「芒果之父」,鄭罕池從不居功,即使過去數十年來受不少鄉間流言中傷,他也默默隱忍。「很多人都抹煞我阿公的功勞!甚至農會的總幹事對外面宣稱愛文芒果跟我阿公沒關係,是他一手發揚光大的!」鄭承靖憤恨不平地為阿公抱屈。
▲鄭罕池一家三代種植愛文芒果,也種出台灣的芒果產業奇蹟。
▲鄭罕池的故事被編入鄉土繪本,讓「愛文芒果之父」事蹟更廣為外界知曉。
從不居功 傳承後代謙卑哲學
從小在果園中長大的鄭承靖,已與三十一歲的弟弟從阿公手中接下芒果園。耳濡目染下,鄭承靖不只傳承了鄭罕池對芒果的情感,更學到了阿公種芒果半世紀來所體悟的人生哲學。
「人家說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但是對我們務農的人來說正好相反,我們是七分靠天意,三分靠努力,你這三分做得到,就很厲害了!」鄭承靖說得頭頭是道。鄭罕池教他該噴藥時噴藥,該收成時收成,而不能掌握的像是天氣、價格,就不要強求,「阿公跟我說:誰尚巧(聰明)?巧嘛無天公伯仔巧!」
如今鄭罕池一手催生的愛文芒果在台灣開花結果,他也早已後繼有人。鄭罕池只剩下一個願望,「我阿公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一輛輛的遊覽車開進玉井,載大批觀光客到我們村莊,載走一箱箱的芒果。他希望我們家鄉更繁榮,更希望觀光客知道芒果是從哪裡種出來。」鄭承靖說,他會努力替阿公達成心願。
五十年來鄭罕池「看天吃飯」的辛苦總算得到回饋。一一年,台南市長賴清德頒發「榮譽市民」證書給八十四歲的鄭罕池,彰顯他一生對芒果的貢獻。該年台灣愛文芒果外銷四二七一公噸,為台灣創造四.三億元營收。一二年,賴清德更率領市府團隊赴日本推銷台南市的「芒果觀光」,台灣的愛文芒果逐漸在國際舞台上大放異彩。
芒果園裡,鄭罕池走在小徑上,兩旁果樹的茂密枝葉隨風輕輕搖曳,他不自覺唱起日文老歌,表情看起來很滿足,彷彿已經準備好要迎接半年後,滿山鮮紅飽滿的盛宴……。
▲台南市長賴清德(左)向鄭罕池(右)請益,積極將「芒果觀光」推上國際舞台
出生:1929年
成績:芒果之父,全台首位成功種植愛文芒果的果農
學歷:玉井公立專修農業學校(今玉井工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