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飛翔」導演張榮吉 隧道盡頭總有曙光

一名眼盲的少年，在母親攙扶下，沿著鋼琴邊緣摸到琴鍵正中央的鎖孔處坐了下來，吵嚷的會場裡，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將雙手靜靜擺好；直到他敲下第一個音符，不知是魔法、還是化學作用在他身上迸發，少年的雙手在琴鍵上翩翩起舞，涓涓樂章流瀉而出。

此時，有個拿著攝影機的年輕人望著出了神，這位年輕人，名叫張榮吉，他在二○○五年的總統教育獎頒獎典禮上，與彈琴盲眼少年黃裕翔的人生有了交集。

兩人長達七年的合作，拍出三部作品，三部影片的其中一部，就是即將代表台灣，角逐明年美國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的「逆光飛翔」。除了參加奧斯卡外，導演及男主角更受到各界矚目，入圍今年金馬獎新進導演、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的肯定。

▲張榮吉和黃裕翔的7年交情，是影片背後更引人佳話的軼事。

▲「逆光飛翔」上映後，風光代表台灣角逐明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導演張榮吉的人生故事不比電影失色。（圖為導演與該片演員出席首映會）（圖片來源/傳影互動提供）

「奇蹟的夏天」獲金馬獎最佳紀錄片

就像電影中不斷出現火車駛過長長隧道的畫面，人生就像盲眼鋼琴師黃裕翔的際遇，在黑暗中的一切摸索，都是為了追尋一線曙光。而「逆光飛翔」溫暖動人的故事背後，不能沒有歷經徬徨、走過挫折的張榮吉。

其實，張榮吉在學生時代就為影像工作付出不少努力。在他還就讀崑山科技大學視訊傳播設計系時，拍了第一支名為「碼頭」的紀錄片，捕捉高雄鹽埕一帶，退休碼頭工人不堪的居住環境及困頓的生活。這支影片意外讓高中的素描老師楊力州看到，楊力州給了他一個難忘的評價：「看完影片，好像真的聞到鹹鹹的海水味。」

楊力州回憶，當年素描課上的阿吉（張榮吉的暱稱），在他印象中只是個安靜的學生，但是從紀錄片中，「卻讓人看到阿吉有很卓越的能力，就是極其細膩的觀察力。」受到鼓舞的阿吉，後來在大學時期還拍了許多紀錄片，在他進入台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所就讀前，就被楊力州找進工作室，一起完成「奇蹟的夏天」紀錄片。

短片「天黑」被王家衛讚「有眼睛」

原本只是ＮＩＫＥ的一支廣告企畫案，他和楊力州一同栽入拍攝花蓮美崙國中足球隊，也從中挖掘出許多動人的故事，深知這是一個不該僅止於幾分鐘的影片。對阿吉來說，「拍紀錄片就像是與人交朋友的過程。」於是他後來在花蓮蹲點近半年，拍回一百多捲帶子，還以十九分鐘的初剪片花，吸引郭台銘之子、山水國際創辦人郭守正投資四百萬元，完成後製、行銷，並排上院線。

當年正是國片最低迷的時期，「奇蹟的夏天」卻像旱地一聲雷，奇蹟地在院線上映了四十多天，全台累計票房約三八○萬元，成為二○○六年數一數二賣座的台灣電影，年底，還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

○七年，約四十分鐘的短片「天黑」完成，黃裕翔在片中飾演自己，而阿吉在劇本中，安排一位愛跳舞的女主角，和裕翔相識而展開一段故事。○八年，「天黑」開始在國內一些影展嶄露頭角，香港知名導演王家衛看過，大讚：「此片有眼睛！」

知名影評人聞天祥解釋：「『天黑』的確是驚為天人的作品，王家衛所說的『有眼睛』，可以說是觀點的突出。影片從紀實手法出發，沒有故弄玄虛，卻讓人有柳暗花明的驚喜，阿吉是很懂得用攝影機去看、去說故事的人。」王家衛導演更親自請他到公司，洽談將該片發展為長片。四年後，果然完成叫好又叫座的「逆光飛翔」。

年僅三十三歲的張榮吉，人生也是由許多的意外組成。他說起話來不慍不火，談起往事，彷彿沒有太多情緒，但總會突然岔出一個劇力萬鈞的故事，讓你在他平緩語氣中鬆懈下來時，措手不及，卻也低回不已。

高中落榜 到火力發電廠打工挖煤

阿吉在家中排行老么，兩個姊姊和一個哥哥在升學過程中，都是一路順遂，唯獨他，從來都不是讀書的料，高中聯考時，他一所高中都沒考上，連同五專聯招、職業學校聯招，都是名落孫山。

「那時候我爸在台電的火力發電廠工作，他看我考不好，就要我乾脆去工作。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打工，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在堆成小山的煤堆裡，或爬或挖，幫實驗室採樣煤塊。那裡的高溫環境，讓你環視周遭，都像看到海市蜃樓，我對未來就是那樣一片茫然，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他連回憶都很有電影場面感。

身為阿吉國中同學的太太Vivian說，當時張媽媽也是一片憂心，明知道兒子不會念書，但如果不重考，怎麼會有前途？知道阿吉素來愛畫漫畫的朋友，建議他去考獨立招生的復興商工，阿吉靠著考前在兒童才藝班的惡補，學了三天的素描與水彩，結果真的考上了復興商工廣告設計科。

「在那三年，畫畫這件事情讓我獲得很大的成就感。」他說，剛入學時，自己總是把書包反著背，怕被人知道自己是走投無路的人。入學後才發現人生開啟另一扇窗，以前只知道把書念好、考好成績最重要，但是找到自己的興趣後，卻有源源不絕的學習熱情。

阿吉在復興商工找到擁有共同嗜好的朋友，也不再被動承受別人給他的期望。為了創作，他願意花更多時間蒐集資料，從中臨摹，或是獲得啟發，不會有人逼他熬夜苦讀，他卻樂於熬夜創作。

但三年的快樂學習，卻讓他在面對升學時，又被打回原形。在大學聯考一試定終生的年代，張榮吉終究要面對枯燥的國、英、數等科目；這回，他真的被迫到台北市南陽街蹲一年重考。「那一年又讓人開始徬徨，深怕自己考不到一所好學校，延續以前的夢想。」

後來考上崑山科技大學視訊傳播設計系的他，直說自己「很幸運」，對於其中的掙扎，阿吉坦然一笑，他說，除了自己的態度，其次就是要有好朋友相互鼓勵！

他回憶，自己剛退伍時，失去學校的保護傘，「天黑」雖獲得好評，但要繼續靠拍片過活，仍是艱困的事。當時他和志同道合的導演朋友賴俊羽合組一間公司，另外又和幾個做配樂的、做剪接的、拍劇照的朋友，共同承租一間工作室。

▲身為么兒的張榮吉（上圖右二），曾隨父母奔波事業，那段深藏心中的回憶，對即將為人父的他來說，是淚水也是人生的甘甜往事。

圓電影夢 刷卡借錢付版權費

剛開始，大家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接案，阿吉甚至因為「天黑」中一首歌曲的版權費，欠信用卡公司一筆錢，「那算是最低潮的時候，所以我們常一起烤肉紓壓。」

一群沒工作的年輕人，一周最多會有兩、三天在烤肉，乍聽之下很荒唐，但阿吉說：「有夥伴在一起時，彼此總會相互提醒；當你只有一個人，很容易就會放棄了。」追尋夢想的年輕心靈，就如此相互取暖走過困頓。

和他一起拍片的好友、「逆光飛翔」編劇李念修說：「和他做朋友這麼多年，從來沒想過用浪漫形容他；其實，看似理性的阿吉，有時真的很感性！」儘管阿吉在言談中，不刻意強調自己的挫折，「運氣好」彷彿是他的口頭禪，但他一路累積、不放棄的精神，是如今所有成績的根源。

▲「逆光飛翔」配樂師溫子捷說，阿吉工作認真，甚至有「臭臉阿吉」封號，但直爽的他在工作之餘，絕對是和朋友有說有笑。

風雨再大 總有雨過天青的時候

「逆光飛翔」在台北首映的前一天，他和父親一起到台中高美溼地散心，一向不善與父親相處的他，在泥巴地上和父親走了好一段路，偶然回頭，驚呼：「我們走這麼遠了！」父親隨口回答：「對啊，人生就在不知不覺中，經歷了很多時間、很多事，回頭看才知道過了這麼久。」

當天下午，父子倆默默地走完那段路。事隔一個多月，阿吉輕輕地說起這件事，忍不住道出，早年曾經歷父母經營的公司倒閉，遇過上門催債的深夜敲門聲，在他童年記憶留下巨大陰影，「我記得父親走到我跟前對我說，不要怕，這些事情會過去、會解決的。」種種記憶堆疊在一起，阿吉濡溼了眼眶，但很快地，他收起哀傷，恢復一派輕鬆的表情，即將迎接女兒出世的他，知道自己會帶著笑容走下去。

張榮吉
出生：1980年
現職：電影、紀錄片、廣告導演
學歷：台藝大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

作品成績：
2006年 紀錄片「奇蹟的夏天」，獲得金馬獎紀錄長片獎
2008年 短片「天黑」，獲得台北電影節最佳短片獎
2012年 電影「逆光飛翔」，代表台灣角逐第85屆美國奧斯卡金像獎外語片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