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替瀕臨絕種的台灣黑熊延續一絲生機,一位瘦弱的女子將無價的青春奉獻給荒野,踏遍了人煙罕至的偏僻山徑,走了五千公里路,哪怕只能救回一頭黑熊存活下去,在她心中都已是無比的成就。
投身保育 台灣第一位黑熊動物學家
「有時趕報告實在忙得太晚了,乾脆就睡在研究室裡,所以什麼設備都有。」眼前這位高高瘦瘦的女子,彷彿看出我們眼中的疑惑,就在說話之前,她才隨手用流理台邊的飯碗盛一口水龍頭的自來水喝,豪邁的動作,一如在山林中隨遇而安的自在,她正是台灣第一位深入研究黑熊生態的動物學家黃美秀。
在瀕臨絕種保育類動物的學術領域,毫無疑問地,黃美秀的名字已與台灣黑熊畫上等號,她不但是台灣第一位發表野外黑熊研究論文的動物學家,論文發表數量與深度也在台灣學術界執牛耳。
今年四十二歲的黃美秀,不但把青春奉獻給黑熊,也把畢生積蓄都投入在黑熊保育工作上。除了大學教職收入,她也盡量承攬各種公部門黑熊專案研究計畫,籌措每年入山研究黑熊的十餘萬元研究經費。
她常穿著樸素的T恤、短褲,讓人無法與一位大學副教授該有的模樣連結,不難看出她極低的物質欲望,對此,黃美秀認為,她不會有捨我其誰的心態,「做保育如果只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就算把我的薪水全部捐出也改變不了現狀,最重要的還是眾人一起參與。」
每年,台灣政府僅撥兩百萬元預算在黑熊保育工作,比起日本一年花四千三百萬元,相差逾二十倍,「雖然農委會將台灣黑熊列為瀕臨絕種的一級保育類動物,推估目前僅存兩百頭,但若以台灣原始森林面積計算,至少應該有兩千頭以上的存活量。」黃美秀突然激動哽咽起來,不知是替台灣黑熊抱不平,或是對這幾年自己的尋熊生涯有所感。
被稱為「黑熊媽媽」的黃美秀,年輕時在山上騎機車的模樣像個男孩。
以山為家 面對荒野險惡也無所懼
為了採集到第一手黑熊實地資料,黃美秀踏遍台灣尚未有黑熊出沒紀錄、人煙罕至的山區,每次入山步行單趟路程至少一百公里,至今她累積了約五千公里路程。
這位身軀單薄的女子,一人背負超過三十公斤的重裝在深山裡,每趟走上三天以上,克服叢林荒野不可預期的險惡之外,甚至要與身長一百八十公分、重達兩百公斤體型壯碩的黑熊「交涉」,這條路,她踽踽獨行了十五年之久。
黃美秀從師大生物系、台大動物所,一路到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深造博士,在外籍指導教授建議下,選擇了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臨絕種野生動物的台灣黑熊,也讓她習慣了以山為家的研究工作形態。
二○○三年,拿到博士學位回國後,黃美秀開始從挖掘問題的研究者,轉變為發願解決問題的運動者,談起心態上的轉換,原本沉默低調的她,話匣子打開後就停不下來。
「當你親自到山林裡,血淋淋地見到台灣多數的熊,被獵人設下陷阱抓到而斷掌的場景,而不是Discovery頻道播出棕熊多可愛的畫面,這就像是挖到了深山裡一個不為人知的黑盒子,我無法對於天大的祕密視而不見、掉頭轉身做別的事情。」
曾在黃美秀研究室擔任過兩年研究助理、台灣黑熊保育協會專案經理劉曼儀說,「老師對黑熊的熱情,很容易感染身邊的助理與夥伴加入她的隊伍,尤其在她的奔走下,更讓大家無法忽視保育動物的急迫性。」
身為一位動物保育學家,黃美秀選擇了一個資源最少、危險性最高、研究地點最偏僻的領域。相較於小型動物研究的方便性,黑熊屬於耗時的大型動物研究,除了數量稀少,牠們的習性機警且隱蔽,對人類的活動敏感度高,更增資料蒐集困難度。
「一上山,我的心就會很平靜,雖然很孤獨,但我一個人走在山徑,心裡是微笑的。」黃美秀說,她從不會把捉不到熊的心理準備告訴任何人,因為沒有人會喜歡「這種開始」,她只告訴自己:「做保育就是要在悲觀的環境下,懷有樂觀的心。」後來她慢慢知道,這些籌碼比她想像中來得更渺小,而那無懼的勇氣,卻把她帶入一個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旅程。
黃美秀印象最深的一次尋熊經歷,是二○○○年為了博士論文,在花蓮一次上山過程中,遇到颱風碧力斯,狂風暴雨把下山的路摧斷了,迫使她與另外兩位夥伴困在玉里,「當時我在收音機裡聽到自己失蹤的新聞,壓力很沉重,只能暗自祈禱山下的親友不要聽到這則消息。」黃美秀五天後才脫離險境,找到回家的路,但黃美秀的姊姊事後告訴她,「其實那天媽媽聽到了廣播,當下驚惶地癱坐在地上。」
因為入山的風險難料,每次出發前與下山後,黃美秀都會打電話向住在嘉義的媽媽報備。她開玩笑地說,「我媽媽是全世界最不在乎我抓到過幾頭熊的人,」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黃美秀總是報喜不報憂,「還好媽媽不識字,否則讓她看到我出的書《尋熊記》裡有許多危險的場景,可能會更令她煩惱。」
黃美秀的研究室貼滿各種黑熊的照片,甚至有很多支持粉絲寄贈自己設計的公仔、T恤給她。
專注研究 賠上寶貴青春無怨無悔
黃美秀出身嘉義水上鄉,父親經營醬油買賣養大四個小孩,家境並不富裕。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爸媽從小就用身教告訴我,不管多苦,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父母堅毅的人生哲學,深深地影響了她投入研究堅持不放棄的態度。
黃美秀還透露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就是她大學聯考是先考上師大家政系,一向很男孩子氣的她原本想重考,但家境逼得她只能含著眼淚北上入學,後來才順利轉入師大生物系。這段人生插曲更讓黃美秀認知,世界上沒有不可能達到的事,一切都事在人為。
然而,努力不一定有對等的回報,黃美秀為了台灣黑熊盡心盡力,不僅賠上青春,耽誤工作升遷,甚至也錯過姻緣。
○三年,黃美秀到屏科大擔任助理教授,幾乎每個月都要到深山出差,專注黑熊野外調查工作,耽誤到學術升等表現,因此,直到○九年底才升任副教授。面對這樣的選擇,黃美秀無悔地說,「哪怕只要能夠多掌握一頭熊出沒的位置、一個爪痕、一坨糞便,都是累積台灣黑熊資料庫重要的檔案資料,更是建構台灣黑熊世界的一條路。」
由於積極推動台灣黑熊保育工作,黃美秀被稱為「黑熊媽媽」,但她因投入研究工作,至今仍未婚,在愛情的世界裡缺席了,「我不會特別期待婚姻,我如果很在意,也許應該在都會區教書,或是參加一些聯誼,但我不喜歡那樣的方式。」提起很少對外人透露的感情世界,黃美秀的口氣裡有豁達,她甚至已想好如何安排未來的退休獨居生活,打算在屏東長期定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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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挫愈勇 自捐版稅深入小學推廣
保育之路,畢竟漫長且艱辛。屏東科技大學校長古源光說,國內圈養的黑熊有三十二頭,屏科大校園內的動物收容中心就有四頭,事實上,台灣黑熊野外族群正面臨嚴峻狀況,需要全體國人正視,所以他很感佩黃美秀的精神。
黃美秀十多年來的努力,終於獲得肯定,不時收到陌生人的回響,為了凝聚更多關心台灣黑熊的民眾,兩年前,黃美秀成立「台灣黑熊保育協會」,並擔任理事長,然而,等實際進行募款,她才見識到社會的現實面。
今年九月,黃美秀打算舉辦一項以推廣黑熊為號召,串聯全台二十七所小學深入接觸宣傳保育的活動,編列約五百萬元預算,至今卻只募到了一輛車、十三萬元經費,其中五萬元還是一家企業所捐助,另外八萬元是黃美秀出版《尋熊記》的版稅收入,她抓了抓頭髮,帶著沮喪的口氣說,「原來,過去的我太自負了」。
台灣黑熊保育協會前執行長葉娟如靦腆地說,「我們發起的時間太晚了,很多公司的公益預算早已排定,未來只能看有多少預算做多少事。」
儘管如此,黃美秀愈挫愈勇,「這一生如果有機會,要做一輩子都會懷念的事。」因為,她無法忍受明知當為而不為的痛苦與後悔,這也是她走過「逐熊歲月」後,所淬鍊出來的生命體悟。
黃美秀
出生:1970年
現職: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台灣黑熊保育協會理事長
經歷:台東東海國中老師
學歷: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生物保育研究所博士
家庭: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