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首位獲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理事長頭銜的醫師,也是擁有多項腦外科手術亞洲最多病例的醫師,同時,創下台灣最長三十三小時開刀紀錄的人,他是杜永光,這麼多的「第一」,憑藉的是「永遠能做更好」的不斷挑戰。
這一刻,足以在台灣醫療史記上一筆。九月十六日,在地球另一端的巴西雷色斐市,台大神經外科醫師杜永光,當選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WFNS)的新任理事長。這位被台灣神經外科醫學會理事長邱仲慶形容為「台灣腦血管手術第一把交椅」的醫師,成為這個世界級醫療組織成立五十六年來,第一位出身亞洲的理事長。
杜永光能夠獲得長期占據世界醫療舞台的歐、美人士支持,主要是因為他的多項「第一」紀錄。杜永光同時擁有亞洲最多顱內動靜脈畸形手術、血管繞道進行顱內動脈手術與內頸動靜脈內膜切除手術案例。此外,他還曾率全球之先,發表以直接手術方式修補頸動脈海綿狀竇瘻管之手術。
杜永光(左三)獲選為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新任理事長,該聯盟成立56年,目前計有120餘國加入,成員多達4萬人,被籲為「神經外科界的聯合國」。(圖片來源:杜永光提供)
三十三小時 台灣開最長時間刀的人
在所有外科手術裡,神經外科堪稱複雜度極高的一種,當中如腦血管動靜脈畸形又是難度等級數一數二的手術。這個手術有多困難?想像一下,腦袋中的動脈與靜脈,就像是一團糾結的毛線球般盤根錯結,必須靠手術將它解開。麻煩的是,通常這種病,靜脈是包覆在動脈外頭的,如果先拿掉靜脈,那動脈就會因為血液「有進無出」,像氣球般不斷膨脹到爆掉。然而,動脈卻又藏在腦部的深層處,一定得逐條找出來,稍一不慎,病人就可能全身癱瘓,不難想像這個手術的工程有多大。
杜永光開過太多如腦血管動靜脈畸形般驚心動魄的高難度手術,台灣開最長時間刀的人就是他,花了三十三小時。而且這位病人他共開了兩次刀,耗費將近二天半的時間,五十七個小時。原來可能面臨全身癱瘓的病人,在他的巧手下,術後兩個月就能開著車四處拜訪客戶了。
杜永光以精湛醫術在國際間享有盛名,他一如傳教士般對神經外科的熱情,廣受國際醫界的肯定與敬重,也是他這次當選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理事長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會以神經外科作為終身志業,與杜永光的外科醫師父親杜世彬有極大關係。他原先有意出國深造,卻因為是家中獨子,決定先留在台大醫院服務。一開始,杜永光選的是內科,隔沒多久,台灣首度引進電腦斷層掃描機,杜世彬告訴他,「有電腦斷層,你做這個好了。」杜永光選擇聽從父親的建議,從此「栽進」神經外科這個領域裡。
這個決定,對杜永光相當重要。因為,當時全球腦神經外科的醫療技術,正步入發展最快速的一段時期。一九七○年代,由於電腦斷層的發明,人腦構造逐漸被解密,過去深如迷宮的幽暗腦世界,拜電腦斷層之賜,神祕面紗被揭開了;也在此同時,腦顯微手術有了突破性發展,盤根錯節的微細腦血管,在顯微鏡下變得清楚。這些發明與突破,彷彿打開神經外科醫師的眼睛,克服許多手術上的限制。
每一位病人 都當成自己父親來醫治
面對「非全贏、即全輸」的腦外科手術,杜永光的及格標準是「不容許絲毫誤差」。
(圖片來源:杜永光提供)
即使當時全球腦外科手術已有重大突破,但國內的神經外科醫師,仍受限於開刀經驗不足,落後國外一大截。事實上,就連杜永光的父親也是死於他如今最擅長的手術——腦動脈瘤。就在杜永光陸續完成住院總醫師訓練、台大醫學院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班學業後,他決定遠赴美國哈佛大學一圓求學夢,沒想到兩個多月後,父親就死於腦動脈瘤破裂。
回憶這段往事,杜永光的說話聲音也變得輕聲許多,「對我而言,這是件相當諷刺的事,我學的是神經外科,父親卻因為這種疾病而死,最讓我難過的是,當時我根本還沒學會。」
也因為這個遺憾,「如果這位病人是我父親,我會怎麼做?」就成了杜永光每一次執行高難度腦外科手術時,不斷反覆與自己對話的一個問題。將每位放心交付生命的病人,都當作是自己的父親,杜永光不只全力做到好,也格外謹慎。
杜永光的謹慎,從安排病人住院那一刻就開始。他的助理形容,「杜醫師經常盯著病人的電腦斷層掃描片子,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對此,杜永光則指出,電腦斷層片子只是個平面,所以需要靠想像去還原病人的腦部立體構造。「一刀劃下去會碰到什麼?哪裡可能會出血點?術後可能會如何?……」這些都是他在開刀前會不斷反覆思考的問題。
開車回家的路上、周末在家時,以及在凌晨一點到四點自訂的充電時間裡,杜永光總在想著即將面臨的手術。有時經過一個周末的反覆思考,對於這個刀要怎麼開,還想不出道理,他甚至會在看完門診後,再到圖書館翻讀資料。曾經,杜永光為了在台灣首度進行的海綿狀竇瘻管手術,他將一本比一般百科全書還厚的教科書,反覆K了二十遍。
沒有萬全準備,杜永光不輕易動刀。他曾經不只一次將原先排定的手術時間延期,用過的理由有「病人體溫太高」、「還需要再做更詳細的檢查」,甚至,他連「醫師今天感冒生病不舒服,會影響開刀」的理由都用上了;但事實上,「真正的原因是我還沒準備好。」
杜永光說,面對高難度的手術,醫師的自我反省相當重要,絕對不能只是一味的「蠻幹」。他說,看過太多年輕的神經外科醫師開過腦動脈瘤手術後,就再也不敢開刀了。原因在於,這種手術分秒必爭,若沒有事先充分的沙盤推演,開刀後一旦發生動脈瘤破裂的情形,會因病人立即陷入死亡邊緣而手忙腳亂,在還不曉得怎麼處理的時候,病人就死了。「經過一、兩次這種手術,即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敢再次做這樣的事了。」
因此,面對一位必須在腦袋上劃下一刀的病人,杜永光的信念是:「絕不容許有絲毫誤差。」因為,「腦外科手術是『all or none』(不是全贏,就是全輸)。」他指出,「有很多刀我從沒開過,卻還敢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準備的功夫與術前思索的時間相當多。」
國內肝臟移植權威、台大一般外科主治醫師李伯皇也這麼形容杜永光:「他有著超乎常人的仔細與耐力,凡事追根究柢得讓人受不了。」
千捲錄影帶 錄下手術過程反覆研究
杜永光的追根究柢,還不只在術前的反覆思索;喜愛素描的他,總隨身攜帶一本畫冊,每開完一次刀,他都會將過程巨細靡遺的畫下來。此外,在杜永光的辦公室裡外,有數十個鐵櫃,裡頭裝滿了每一位他親自照顧過的病人的開刀過程錄影帶,至少有上千捲帶子,「每畫一次、每看一次,對我來說就像再開一次刀。」中壢天晟醫院醫療副院長莊活力即指出,杜永光開刀前前後後的過程,可能已經將整個手術演練了不下五次。
因為不斷的反覆思考,右撇子的杜永光有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每天用左手吃午飯,因為他發現,手術過程經常會碰到,右手執剪刀的角度不夠順暢,導致縫合時常會「卡」到,「如果能讓病人更好,我是不是該練習讓左手更靈活?」他思考著,也因此練就如今能用左手拿筷子一次夾三顆花生米的技術。
兩段式睡眠法 紀律、精準控制時間
即使已站上神經外科學界的最高位置,但杜永光思考的,是下一個更困難的挑戰。
(攝影/吳東岳)
一向非常努力的杜永光總是認為,「永遠能做得更好。」他常告訴學生,「要將目標訂得高一點,事情才能夠做得更好」,如今,即使已是國內神經外科權威,他仍如此鞭策自己。
每天凌晨一點到四點,杜永光總是清醒的,二十幾年來,他已養成「兩段式睡眠」習慣。每天晚上忙到八點多才回家的他,晚飯後約十點就上床睡三個小時,不必靠鬧鐘,到了凌晨一點就會自動醒來。接著,杜永光會花上三個小時寫論文、寫評論與看書,直到四點再回去睡三小時,到早上七點起床上班。「這段時間打電話找我,一定找得到。」他笑說。
問起杜永光,三十多年從醫生涯最深刻的記憶是什麼?他回答,每次開一個困難的刀後,下table(手術台)時都會對住院醫師說,「我發誓再也不開這種刀,犯不著開了二十幾個小時,弄得腰痠背痛,又得心驚膽戰的。」結果過了一、兩天,還是會去找更難的刀來開。「我覺得,神經外科醫師的腎上腺素一定比較多,喜歡接受挑戰,好像只有不斷挑戰,才能讓內分泌平衡。」他笑說。
紀律、精準、熱情與萬全準備,一直以來是杜永光的從醫信念,他總笑自己是「朝著太陽射箭的人」,因為「你雖然永遠射不到太陽,但是你會比朝著地平線射箭的人,射得更遠。」即將站在世界腦外科醫療舞台巔峰的他,也正朝著太陽的方向筆直地飛去。
用醫德與醫術打敗政治干預
杜永光這個亞洲第一位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WFNS)理事長榮耀,拿的其實並不輕鬆;最大的阻礙,並非實力更強的對手,而是因為政治力介入——中國的百般阻撓。
一開始,中國也是支持杜永光的,但提出國籍必須更名為「中國台灣」的要求,杜永光當然婉拒,因此,中國決定另推出一位日本籍候選人,並積極動員,希望讓原先唯一提名的杜永光中箭落馬。
為達目的,中國迫使中南美洲、非洲與中東等地區的新興國家見風轉舵外,甚至,就在聯盟大會召開前幾個月,突然推薦10個新會員加入,按照慣例,當年新加入的會員應無投票權,卻在中國強力護航下,仍擁有選舉資格。
中國的態度,因此引來其他先進國家不滿,最後連日本都不支持中國力推的日本籍候選人,三位日本神經外科大老甚至連署寫信,希望其他國家能支持杜永光;而杜永光昔日在哈佛求學時的指導教授,也到處幫他拉票,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是我教過最棒的學生。」
最終,杜永光才以20多票的差距,險勝由中國力挺的日本籍候選人;中國動用政治力干涉醫學專業領域,也讓杜永光這項殊榮更顯難得。
杜永光
出生:1948年
專長:腦血管外科、顱底腫瘤外科、腦血流動力學、神經生理學
經歷: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盟副會長、亞澳神經外科醫學會理事長、台灣神經外科醫學會理事長、市立中興醫院院長
學歷:台大醫學院、台大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美國哈佛大學暨麻省總醫院腦血管外科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