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泊荒野 1985 - 1997

一九八五年五月三十一日，被他共同創立的公司給趕出來的賈伯斯，在他幾乎空無一物的豪宅裡，雙眼浮腫、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墊上。蘋果電腦占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三十歲並且未婚。由於家裡沒人，那個晚上賈伯斯花了幾小時和任何一個肯接他電話的朋友談心。他聽起來傷心欲絕，前蘋果公司主管穆瑞（Mike Murray）開車趕去他的豪宅，「我想他不該一個人獨處，」穆瑞說。

過了一個月，賈伯斯恢復了精神，和女朋友去俄羅斯及義大利旅行、和加州民主黨大老閒聊要不要競選參議員，接著，在和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伯格（Paul Berg）討論主修科學的學生是否需要更強力的電腦之後，他開始考慮要創立一家新型的電腦公司。賈伯斯於九月宣布辭去蘋果電腦及董事會名譽職位，成立NeXT電腦公司。NeXT電腦將簡化強力的UNIX電腦以滿足高等教育市場，支援全球的傑出人才。不過這只是計畫。

成立NeXT  挖走蘋果六大將

德州億萬富翁裴洛（右）提供2000萬美元資助賈伯斯創立NeXT公司，但於1992年退出董事會。

儘管他保證不和蘋果競爭，賈伯斯還是帶走一批蘋果高階主管，包括開發麥金塔作業系統的特里伯（Bud Tribble）、教育市場主管列文（Dan’l Lewin），和設計Mac電腦許多著名圖示的繪圖藝術家巴尼絲（Susan Barnes）。他或是從被下放的遠端辦公室打電話給他要挖角的人，或是邀請他們到他家附近散步，勸誘他們加入NeXT。最後，賈伯斯挖走六員大將，九月的大多數日子都在他的豪宅開會及吃飯，由住在客房的一對廚師夫妻供餐。這些會議都沒有留下紀錄。賈伯斯明白，他是在刺激蘋果控告他，在NeXT成立數周後，蘋果確實告了他，指控他「邪惡地」挖走帶有商業機密的蘋果員工。但在數日後，蘋果撤銷了告訴，惟恐審理過程反而會揭發更多的商業機密。

當時，賈伯斯已賣掉一千四百萬美元的蘋果股票（總額一億美元，不久後就全數出清）。他把大多數資金投入NeXT，使它看起來像是新創公司，而不是立即可與蘋果競爭的對手。他花了數百萬美元在加州佛瑞蒙特興建一座豪華的先進工廠，賈伯斯甚至在廠房裡舉行晚宴。這筆投資一定可以回收，只要NeXT能夠每年出售預定中的十五萬部工作站。他還在帕羅奧圖一棟大樓租下寬敞的辦公室，那棟大樓有著建築大師貝聿銘設計的樓梯（註一），他擺設了一萬美元的沙發及五千美元的椅子。知名繪圖設計師蘭德（Paul Rand）拿了十萬美元費用為NeXT設計公司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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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風格十足，資金也豐沛。EDS公司創辦人裴洛（Ross Perot）投資二千萬美元，日商佳能後來也投入一億美元，但NeXT缺乏紀律。蘋果獨霸二十一世紀是靠著少數產品線，以及賈伯斯堅持蘋果只採用已獲成效的外部科技。但NeXT卻正好相反，賈伯斯在艾斯林格（Hartmut Esslinger）設計的方形電腦裡塞滿他找到的新玩意。其中有方便連網的乙太網通訊埠、麥克風和語音處理軟體、製造難度超高的專利螢幕腳架，以及他預測將會是又快又便宜的磁光硬碟。成品是造價一萬美元，卻沒有這種價值的電腦。「我們有三五○名員工，」負責NeXT開發商關係的麥克艾史基爾表示，「三四九人都不敢賭這家公司可以依賴那個磁光硬碟。」

因為具備許多功能，一台NeXT電腦造價1萬美元。

繪圖設計師蘭德拿了10萬美元為NeXT設計標誌。

很多人告訴賈伯斯，他的策略和他的產品遠見同樣地糊塗。前昇陽執行長史瓦茲（Jonathan Schwartz）為了軟體和賈伯斯爭吵。NeXT不搭載微軟的Office套裝程式，而是請一些公司，包括史瓦茲的Lighthouse，去開發應用程式。賈伯斯要求軟體人員以九十九美元出售軟體，相當於當時PC整組軟體售價。「等你用PC價格來賣你的電腦時，我就會用你的PC價格來賣我的軟體，」史瓦茲這麼告訴賈伯斯。後來，NeXT 的Lighthouse軟體訂價一千美元。麥克艾史基爾等前NeXT主管表示，Lighthouse後來成為少數生產NeXT產品而賺錢的公司之一。

如果賈伯斯當時就知道NeXT會失敗，他也沒有撒手不管。他仍是一貫地嚴厲、自信與浮誇，他受邀在曼哈頓賈維茲會議中心一場電腦展發表演說，就要求麥克艾史基爾把他的新辦公桌放在舞台上，連同花瓶與紅玫瑰。他堅持辦公桌擺成二十八度的角度，才能配合蘭德設計的傾斜箱形標誌。麥克艾史基爾說，他和所有人都忍受賈伯斯的反覆無常以及羞辱，因為「我們真的認為，我們有機會改變世界。」

"NeXT 的員工們忍受賈伯斯的反覆無常以及羞辱，因為「我們真的認為，我們有機會改變世界。」"

買皮克斯  但心思不在電影上

但這畢竟只是NeXT團隊的期望。賈伯斯東山再起，其實有另外一個靠山。還在蘋果的時候，賈伯斯和技術專家凱伊（Alan Kay）曾去參觀「星際大戰」導演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的一個特效部門。盧卡斯正在辦離婚，想要賣掉該部門，即日後的皮克斯（Pixar）。它的目標是要創作出全球首部完全由電腦繪製的動畫長片。以當時的運算能力，這個目標還要好多年，但賈伯斯當天結束會議後，就相信蘋果應該買下盧卡斯的公司，以拉大它在繪圖領域的領先腳步。

被趕出蘋果後，賈伯斯開價五百萬美元。皮克斯創辦人凱末爾（Ed Catmull）和史密斯（Alvy Ray Smith）認為價格太低，並擔心賈伯斯對電腦的興趣遠高於電影，只想延續他的事業，而非支持他們的夢想。「我們並不想成為離婚後的第一個女人，」凱末爾後來對員工表示。

凱末爾和史密斯另外找了SGI、微軟和EDS接洽，但都沒有談成。最後，賈伯斯用一千萬美元買下皮克斯，大約是二○一○年「玩具總動員３」首映周末票房收入的十分之一，或是迪士尼公司○六年用七十四億美元買下皮克斯的○．一三％價碼（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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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伯斯起初經營皮克斯的方法和NeXT相似。凱末爾和史密斯的疑慮是對的：賈伯斯確實對拍電影沒什麼興趣。賈伯斯不在乎電影特效，只關心企業客戶的業務，因為他相信這才攸關公司的前途。他設定皮克斯要出售價值十五萬美元的電腦給企業繪圖部門，並拿出十萬美元聘請艾斯林格的青蛙設計公司（Frog Design）來設計電腦。賈伯斯放手讓前迪士尼動畫師拉賽特（John Lasseter），每年花費數十萬美元去製作三分鐘的短片—「Luxo Jr.」、「Red’s Dream」和「Tin Toy」，描繪?燈、獨輪車和鼓手玩偶等金屬製品活過來。這些短片在每年的繪圖業大會令觀眾讚歎不已，可是賈伯斯仍漠不關心。

到了一九九○年，賈伯斯與共同創辦人史密斯為了皮克斯的發展撕破臉。那年的一場董事會議，兩人幾乎臉貼著臉，彼此叫罵，像裁判和球隊經理一樣。

不到一年後，史密斯就離開，賈伯斯同意他用一項皮克斯的技術去成立一家新繪圖公司。然後，賈伯斯就讓史密斯從皮克斯完全消失。你在公司網站找不到任何有關史密斯的消息。「即使我們彼此討厭，他確實在沒有人願意的時候，提供我們資金，」史密斯總結他與賈伯斯共事的經驗。

有一段時日，賈伯斯的兩家新公司好像都要倒了。等到八八年十月，他終於準備要推出第一部NeXT電腦原型機時，他租下舊金山的戴維斯交響樂廳。那部電腦現場與交響樂團裡的小提琴手合奏。一年後電腦才上市，但再怎麼推銷，也無法遮掩六千五百美元的售價，比原先NeXT計畫的高出數千美元（賈伯斯從此再也沒有重蹈預先公布產品的錯誤）。

年輕的執行長於1989年4月30日公開發表他的NeXT電腦。

賈伯斯為了拉到更多客戶，與IBM和連鎖電腦店Businessland簽下經銷合約，並推出九○年新機種，售價五千美元，並因客戶要求配備傳統軟碟機。九二年，特里伯和硬體工程主管佩吉（Rich Page）等大將紛紛求去。那時在一場董事會議上，裴洛（註三）正在討論NeXT如何滿足客戶需求。賈伯斯當場離席。「本公司的執行長剛剛當著我的面離開了嗎？」裴洛說。「這表示我可以把二千萬美元要回來嗎？」NeXT保住了裴洛的資金，卻無法讓他留在董事會，他在九二年六月辭去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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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干涉  「玩具總動員」大賣

皮克斯早期的短片描寫無生命的物體動了起來，奠定「玩具總動員」技術性突破的基礎。

皮克斯的情況同樣糟糕，而且對賈伯斯的財務傷害更大。沒有穩定的營收來源，他必須支付四千多萬美元個人資金來維持公司營運。「那不是我財產的一小部分，」他在九八年向美國《商業周刊》表示，「有時我們覺得山窮水盡，幸好峰迴路轉。」

峰迴路轉的原因，不是賈伯斯的市場直覺或是他的產品遠見，而是一個牛仔與太空人。十多年不斷拜訪迪士尼公司之後，皮克斯終於在九一年拿到三部電影的製作合約。九四年初，公司第一部電影「玩具總動員」已有大賣的氣勢。

賈伯斯不是天生做電影的人，但在蘋果時期，他周遭都是有創意的人才，只須花點時間，就能由這個領域跨到另一個領域。

「好萊塢及矽谷都在同一州，卻完全不了解對方，」賈伯斯說。「（拍出好電影）是很困難的，所以很多電影都不好，軟體也是這樣。」賈伯斯受人尊重的，還包括他了解自己專業的極限。數度插手電影製作過程失敗後，他明白皮克斯員工的暗示，同意再也不干涉情節會議。

前迪士尼影業主管羅德（Joe Roth）記得，在「玩具總動員」上映前，賈伯斯堅持要以全電腦繪圖電影為行銷訴求。羅德和其他人不同意。「我說我們要訴求它是一個很棒的故事，讓觀眾讚歎我們的技術，」羅德表示。「你知道嗎？他竟然同意了。」

「玩具總動員」於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首映之前數周，根據美國證管會資料，皮克斯已負債逾四百萬美元，營收僅一千萬美元。這是一家小公司。皮克斯的未來就靠「玩具總動員」先前的造勢在支撐。前皮克斯行銷副總柯文（Pamela Kerwin）表示，賈伯斯的律師友人與她和其他皮克斯主管說，當時賈伯斯想讓公司上市，根本是妄想。

賈伯斯要求高盛，把皮克斯IPO（首度公開上市）的時間設定在電影首映前後。「玩具總動員」上映十天票房長紅，佳評如潮，皮克斯以每股二十二美元承銷價掛牌上市。第一天收盤大漲到三十三美元，賈伯斯開了一瓶一五○年的義大利陳年葡萄酒作為慶祝。持股八成的他，已成為紙上億萬富翁。他打電話給甲骨文執行長艾利森（Larry Ellison），說他也躋身億萬富翁俱樂部。

1997年，動畫師拉賽特（左）與賈伯斯將皮克斯打造成一家強大公司，讓賈伯斯成為億萬富翁。

賣好價錢  賈伯斯重回蘋果

1989年2月，賈伯斯和他女兒麗莎在帕羅奧圖市的家。

賈伯斯已不再只是電腦業人士。他的私生活也出現變化。九一年他迎娶羅琳．鮑爾（Laurene Powell），他是在史丹佛商學院演說時結識羅琳。NeXT軟體主管特瓦尼亞（Avi Tevanian）和另一名主管，安排在舊金山一家著名餐館舉辦低調的告別單身派對。大家坐定後，賈伯斯決定改去附近一家只賣舒芙蕾的店。小型婚禮在優瑟美地國家公園的Ahwahnee飯店舉行，由佛教高僧主持。新婚夫妻搬到帕羅奧圖，將長子取名為里德，紀念他從未畢業的母校里德學院。不久，賈伯斯把麗莎也接來家中同住（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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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各方面來看，賈伯斯已邁入心滿意足的中年，蘋果的狂飆年代已成為歷史。九六年十月三十日，在為「玩具總動員」ＤＶＤ發行站台時，賈伯斯被電視主持人羅斯（Charlie Rose）問到蘋果能否轉敗為勝。「現在我只是在看熱鬧而已，」賈伯斯回答。羅斯不相信，他打賭賈伯斯五年內會再從事電腦業。「我會有始有終，直到人家把我趕出去為止。」

賈伯斯當然不是對蘋果漠不關心。他告訴友人，蘋果快要完蛋了。九六年艾利森探詢收購蘋果的可能性，賈伯斯企圖說服他放棄，「我想他會賠光光。」

NeXT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由於急速燒錢，賈伯斯於九三年初宣布NeXT將退出昂貴的硬體事業。公司將授權出售NeXTStep作業系統。「公司早該這麼做了，」特瓦尼安表示，但是一旦不再生產時髦的機器，賈伯斯就失去興趣。九五年，賈伯斯曾對一名家庭友人表示，他打算讓NeXT倒閉。

九六年，一名NeXT的行銷主管建議他打電話給蘋果，試探他們對NeXTStep的興趣。這在矽谷早已是公開的祕密，說蘋果正在洽談收購小型軟體商Be Inc。賈伯斯卻從未聽說，直到一支蘋果小組前來參觀NeXTStep示範，而他恰好打電話給NeXT的同事，賈伯斯才知道這件事。

賈伯斯立即採取行動。九六年十二月二日，賈伯斯在帕羅奧圖一家飯店的會議室向蘋果執行長艾米利歐（Gil Amelio ）示範NeXTStep。「那天他火力全開，」前蘋果財務長安德森（Fred Anderson）表示。後來蘋果用四．三億美元買下NeXT，遠高於Be公司同意出售的價錢一．八五億美元。簽約的當晚，賈伯斯說：「我離開了十一年，蘋果變得很不一樣，而我也變得很不一樣了。」

重回蘋果時，賈伯斯無意管理公司。他很少進辦公室，反而邀請主管到他家附近散步。數周後，他掩藏不住對艾米利歐的失望。蘋果董事會於九七年七月開除艾米利歐，賈伯斯起初拒絕正式接任，稱自己為「iCEO」，即臨時執行長。直到二○○○年初，董事會給他一架灣流Ｖ型噴射機及一千萬美元選擇權，他才去掉「臨時」二字。

"「我離開了十一年，而且我變得很不一樣了，」重回蘋果時賈伯斯這麼說。"

創造獲利  蘋果走出不同道路

1986年賈伯斯在與NeXT小組的會議中寫出他的想法。這時距離他光榮重回蘋果公司還有10年。

剛回到蘋果時，他還是死性不改。艾米利歐才向部屬道別之後數分鐘，賈伯斯穿著短褲，像個海灘混混似的走了進來，坐在董事會圓桌主位的椅子上轉來轉去。他質問主管們為何蘋果情況這麼糟。大家還來不及答話，他就大吼：「產品爛透了！它們再也不性感了！」賈伯斯大砍產品線，接著專心開發iMac，讓蘋果免於破產，不久又開發iPod，改變公司的發展路線。

雖然偶爾發作，賈伯斯很快就變得更有智慧、更有效率。NeXT的老將，包括軟體主管特瓦尼安與硬體主管魯賓斯坦（Jon Rubinstein）都已成為蘋果高階主管，賈伯斯從客服部門拔擢庫埃（Eddy Cue），負責組建蘋果的線上商店（自iTunes於○一年成立以來，一直由庫埃負責）。賈伯斯同時發掘到設計師艾維，並把他由主要大樓（註五）對街的偏遠辦公室，遷移到他本人辦公室附近，給他先前設備、專用廚房，與重重保全以確保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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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伯斯二．○具有年輕時成功的特色－－ 魅力、遠見、標準嚴格，還有全新機能。裴洛曾說，惟有創造持續獲利，投資人才會同意他收購，於是賈伯斯化身成為企業最偉大的高手。根據彭博社的資料，自○六年以來，蘋果每年以三○％的差距打敗華爾街。即使他沒有把身段放軟，至少稍微體貼一點。他在結束演說時，會感謝員工及眷屬忍受嚴苛的工作時數。

接任執行長後數個月，賈伯斯把硬體工程主管魯賓斯坦和另一位主管麥庫魯尼叫進辦公室，戲劇性從保齡球袋拿出一個發泡膠製成的iMac模型。數周後，這兩位主管回報說，模型不能用，因為他們找不到安裝軟碟機的空間。賈伯斯回答：「不用擔心。磁碟機早就落伍了，光碟片會變得很便宜，沒有人會懷念軟碟。」 

在賈伯斯開始吸引消費者及創造利潤前，他需要死對頭的幫忙。微軟當時考慮停止生產Office的Mac版本，此舉將扼殺萎縮的Mac業務。艾米利歐原本已和微軟洽談支付版權費用，賈伯斯卻有更好的主意，不過，他的支持者起初都認為他在和惡魔打交道。

（譯者‧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