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長陳菊的媽媽,是農村家庭的童養媳,一生歹命艱苦,卻被陳菊視為榜樣,
是陳菊遭遇白色恐怖的迫害,依然勇往向前的最重要精神支柱。
在那個思想與政治受到禁錮的年代,來自宜蘭鄉下女孩陳菊勇於挑戰當權者,成為台灣民主改革的開路先鋒之一。陳菊把那股理想與勇氣歸功於母親陳林連花女士。
陳林連花雖識字不多,對女兒熱中的民主運動也不甚了解,但她堅信女兒做的事是對的,是對國家社會進步有益的事,選擇默默地支持。陳菊認為,就是這股來自母親無條件的愛與信任,是她能忍受蹲黑牢、社會異樣眼光的最主要支持力量。以下是陳菊對母親的告白:
在母親節的這個時刻,我要感謝我的阿母、陳林連花女士,這一路走來,對我的辛勤撫養、教導,以及支持陪伴。
我們家是非常傳統的台灣農村家庭,阿母是童養媳,大概才六個月大就被抱到陳家來了。在那個時候是相當普遍的。
大家或許很難有那樣的經驗,但總是可以從前人的傳述,還有許多故事戲劇裡面得窺一二,就是童養媳的生活並不輕鬆,雖然我阿公、阿嬤對母親視如己出,可是家庭工作的分攤一樣是相當辛苦。
我們的家族人口眾多、食指浩繁,每天早上出門種田以前,要吃早飯的人就有二三十個,吃飯要分好幾桌,而各房都要輪流負責開伙,這個重擔自然也落在每一房的媳婦身上,母親的辛苦可想而知。
母親堅持讓我繼續升學
在大家族裡面,就算感情還不錯,也難免會有許多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問題,忍讓的藝術是相當重要的。母親謙和的人格,對我們的言教與身教,相當重要。
而在謙和以外,她又同時兼有承擔的毅力與勇氣。在我出生以前,在二次大戰末期,我阿爸曾經被日本人徵召到南洋的菲律賓當兵,當時到南洋去當兵,在充滿毒蛇猛獸的熱帶叢林裡,還有環伺的戰火,真是九死一生,如果僥倖得歸,命就是撿回來的。
在台灣的家人自然也知道這樣的風險,所以母親心中所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何況當時在戰時,整個物質條件都下降。
而母親在面對這樣的人生挑戰,仍然能撐住這個家,就這樣一個女子,帶著我阿姊,度過這段內外在都相當煎熬的時期,最後終於等到我阿爸回家。
這是那個時代女人的共同群像,而台灣女人的堅忍卓絕,在我母親身上有最具象的展現。
我們是一個傳統保守的大家族,重男輕女是很自然的,尤其是在教育方面,像我阿公都會認為,男孩子讀書受教育就好,女孩子就是等著要嫁人。像我的堂姊們許多都無法繼續升學。
到我念書的時候,一方面長輩們變得比較開明了,另一方面,母親也相當堅持,雖然她教育程度有限,甚至識字不多,可是她深知知識與教育的力量,在她的支持下,我成為家族裡第一個上初中的女孩。我想她這個堅持,決定了之後我一生的道路。
母親雖然來自傳統,卻對我愛外面跑的性格,始終保持含蓄的鼓勵,像是我從小就比較會結交形形色色的朋友,母親總是含著微笑說這個囝仔有「外交命」。而她只是不斷地叮囑我待人接物所應該有的禮貌,而更重要的,是來自她與父親,那種一以貫之,對人的真誠與善良。
對母親承受的恐懼很歉疚
後來我投入民主運動,不但面對白色恐怖的陰影,往後更因美麗島事件被關進黑牢。我從來不感到後悔,但對於母親,總是難免有一絲歉疚。母親一生不斷面對艱辛,到小孩子長大,竟然還要承擔一般人沒有的壓力與恐懼。我每次都很想對她說:「阿母,歹勢!讓妳操煩了。」
然而她從來不因此埋怨過一句,雖然國家大事與公平正義對母親而言,似乎是太遙遠,但她知道她的女兒在做正確的事;而傷心難過總是難免。
我在牢裡時,她每半年會來探訪我一次,每次都是哭著回去,我不希望她在監獄人員面前流淚示弱,所以都會催她快走,這樣的不捨,讓我們倆都感覺心如刀割。
一九八六年的新年前夕,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突然被告知獲得釋放,還來不及通知家裡,就被解送回宜蘭。
我一走進家門,客廳裡一個人都沒有。因為家鄉沒有人知道,自然也沒有熱鬧的迎接。我走向廚房,母親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那時就快過年了,阿母在忙著做年菜,她還蹲在爐灶前,好一下才起身,結果一回頭,就看見六年來第一次現身在家裡的女兒。
「返來玩喔?」阿母第一時間也還沒反應過來,還沒想到我能這麼快被釋放,下意識以為當局是讓我出來「放封」探親之類的。我搖搖頭:「我被他們放出來了。」
阿母凝視我一會兒,摸摸我的頭,淡淡地說:「返來就好、返來就好」,我們都熱淚盈眶。然而這幾年的艱辛,她都不願再說。
她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用堅毅的身影,伴隨著我。雖然我並沒有成家,沒有機會扮演母親的角色,但是阿母這樣「台灣母親」的堅忍特質,就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裡,每當面對人生每個重大轉折,除了直接給我支持,也用她的生命經驗,給予我力量。
陳 菊
出生:1950年
現職:高雄市長
經歷:台北市社會局長、勞委會主委
學歷:世新大學、中山大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