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村出生、只有高中畢業的年輕人,忍受著貧窮與孤獨,以二十四年時間,記錄台灣的森林、海洋。今年,他的努力獲得電視金鐘獎的肯定,但他不在乎孤獨是否被看見,只在乎是否有更多人關心台灣的環境。
有一個人可以花七年時間潛在海中記錄軟絲(烏賊)的成長及復育過程、用十一年的時間以鏡頭觀察台灣近海珊瑚大量白化過程,甚至為了拍攝最真實的影像差點命喪海底。
成就早已超越獎項的肯定
這位孤獨又拚命的人,就是今年電視金鐘獎「非戲劇類節目導演獎」得獎人柯金源。為了記錄台灣環境變化,除了投入二十四年的黃金人生,他還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甚至因此被人說成是「肖肖(台語)」?
十月二十二日第四十五屆電視金鐘獎頒獎典禮,當頒獎人明道、莎莎揭曉得獎人,「非戲劇類節目導演(播)獎,得獎人是:柯金源。」頓時掌聲雷動。在場電視人激動的掌聲,不僅是向得獎作品「森之歌」致敬,更是對人稱柯師傅的柯金源二十四年來,持續以影像記錄台灣全島環境變化的努力獻上敬意。
在場的人拍紅了雙手,不在場的紀錄片同業,也在接到消息的那刻為柯金源激動落淚,著名紀錄片導演楊力州說:「金鐘獎對他的肯定來得太晚了,其實他的成就早就超越這些獎項。」
二十四年做一件事很難,二十四年不分寒暑持續在山巔、海底,孤獨地用鏡頭記錄不會說話的森林、軟絲及寄居蟹更難。相對於戲劇類導演的快,拍攝環境紀錄片,一切不能安排、重來,只能靜靜、慢慢地等待。
例如為了「森之歌」,柯金源就花一年半的時間,走遍台灣五大山脈,甚至跨越大洋遠赴中南半島、婆羅洲、蘇門答臘島,記錄人類與山林互動的現況。一年半,對電視八點檔來說,都夠上檔、下檔再拍續集了,但這還只是柯金源作品中比較快完工的了,「『記憶珊瑚』我從一九九三拍到二○○四年,花了十一年才拍完。」他微笑著說。
▲對許多同業來說,柯金源的成就早已超越這些獎項。(圖片來源/UDN.COM)
定好目標 一步一步前進
二十四歲之前的柯金源,只是和大多數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樣,因為偶然的機會,走上不同的職業生涯。自認對攝影有點興趣和能力的他,給自己訂了個門檻,只要能得到一項攝影獎就往這領域發展,結果入圍了台灣省攝影協會主辦的全省影展,「那時我就想,雖然只是入圍,但也證明我有攝影天分。」
一九八八年,柯金源先進《財訊》雜誌當攝影記者,在財訊工作期間,他深入海岸線的鄉村、偏遠山區的聚落,感嘆,「為什麼我看到的真相和其他媒體的報導有這麼大出入!」
這樣的掙扎,讓他以攝影記者的身分,向財訊高層提出:「我希望同時負責攝影和文字。」
剛開始,柯金源的文字粗糙,完全無法達到文字記者水準,但高層覺得在財經報導外,可以有更多元化聲音,安排同事指導柯金源寫作,給他更多發揮的空間,柯金源回憶:「那段時間讓我打好文字論述的基礎。」
但工作五年之後,柯金源看到電子媒體時代來臨,他覺得改用攝影機記錄影像會更具說服力,於是離開薪水優渥的雜誌,從收入否定的攝影助理做起。
對柯金源選擇大轉彎,當年同事,目前是報社攝影主任的蕭榕形容,「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標,為達目標會一步步去執行。為了拍水底生態,他去考潛水執照;為了拍高山生態,他去考高山嚮導。」另一位老同事,《財訊》雜誌總經理周國偉說,「我們知道勸也是沒用的。」
為給予柯金源生活上的挹注,財訊高層破格每個月提供他三十捲底片和「台灣檔案」固定專欄,他用圖片及文字記錄他的環境觀察結果,前後超過十年的時間,底片資助和專欄沒有間斷過,他得以走遍全台灣各角落,累積了近五百萬字的台灣田野調查資料,成為日後拍攝紀錄片的基礎。也讓他在九九年,以該專欄獲得永續台灣報導攝影者獎。
就和大部分的紀錄片導演一樣,柯金源選擇這條路,同樣有著外界難以理解的執著。
出身彰化伸港農家,從小看著清澈的大圳導引灌溉水源進入農地,種出一畦畦金黃稻穗,但當他成年再回到家鄉,卻發現黝黑的河水取代了清澈的大排,天空籠罩在廢氣的陰霾中。柯金源永遠記得父母面對逐漸死去的土地,無能為力的哀傷神情,「如果說要問我為什麼會從事生態記錄,這應該就是最大的原因。」
為了記錄環境的變化,他不只付出了青春歲月,甚至差點付出生命。一九九六年,柯金源擔任「大陸尋奇」攝影編導,前進中國青康藏高原尋找長江源頭。當進入海拔五千三百公尺的地區,遭遇突如其來的大雪圍困時,柯金源開始頭痛、心跳加速、噁心和嘔吐;同行團員勸他折返休息,他卻堅持要硬撐到最後,「我覺得不能因為自己拖累其他人工作,怎麼樣都要撐到最後。」
○五年柯金源隨著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邀請的深潛研究學者,到綠島海域進行深潛調查。深潛專家背著高壓氧循環式呼吸系統,往一百米的深度前進,他卻只使用普通的高壓空氣隨行。
一般來說,這種器材的安全深度標準只有十八米,三十到四十米已是極限。但柯金源為了多拍一點畫面,衝過那條安全線,到達水深六十六米處,柯金源形容:「那時我已經產生像喝醉酒的氮醉現象,開始微暈。」那一次他幾乎已觸碰到死神的腳趾。
柯金源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極限,楊力州形容,「每個紀錄片導演都懂得愛惜性命,但當下,我們都會想抓住唯一的一次拍攝機會。」當其他導演在安全邊緣遊走時,柯金源卻總是毫無顧忌地直闖紅線。
八七年,柯金源在台北市拍攝汽車拖吊業者的作業,被負責的黑道圍事拖到辦公室內痛打,當下柯金源的反應只是「我一定要顧好相機底片。」一邊用身體護住相機,一邊和來襲者拉扯逃出辦公室,對路過的民眾大喊大叫引起注意,才免於嚴重受傷。
九五年,柯金源深入彰化和美烏溪,拍攝廢棄物非法傾倒偷埋與汙染,幾天後,就有人傳話給他,要他小心點,不要繼續到現場拍攝。對於自己老做出這種游離在生命邊緣的舉動,柯金源自嘲說,「很多人說我很瘋狂。」
追求志業付出的代價
為了拍紀錄片,他被打、身體受傷、生命受到威脅,這些他都能忍受;但是家庭也因而付出代價,卻是他無法承受的傷痛。
柯金源把環保記錄視為人生的第一志業,就連家人也只是附屬於這個志業的活動,柯金源就連帶小孩出去玩,也是因為要拍片,「我會問他們說:要跟爸爸出去玩嗎?然後就帶著他們去觀察樣區,放他們自己去玩,我自己跑去拍片和田野調查。」
只是紀錄片工作經常十天半個月難得回家一趟,收入卻相對有限,如果要參與到特殊環境的拍攝工作,另行添購裝備更是一大負擔,曾經與柯金源一同攀登南極最高峰的江秀真就表示,「一件極地羽絨衣要三萬元,一套極地睡袋也要二萬元,要買齊裝備,十來萬元根本不夠花。」
有這樣的先生,再能忍受的另一半也有極限,柯金源幽幽地表示,現在和妻子處於分居狀態;好友透露,「為了拍片犧牲家人,他心中一定有遺憾,但這是成就他志業的必然結果。」
二十四年的付出並沒有磨滅柯金源初始投入的熱情,當他上台受獎的那一刻,身上還是那套進入田野調查常穿的粗布襯衫長褲,飽經風霜的臉龐上難得出現了激動的神情。
對於這位用生命記錄環境的環保鬥士,二十四年追尋的,不只是天地萬物的變化,也在找自我生命的定位。
柯金源
出生:1962年
現職:公共電視導演
學歷:正德高中
經歷:平面攝影記者
得獎紀錄:
2010年電視金鐘獎非戲劇類節目導演獎
2007年美蒙大拿影展電視節目最佳影片
1999年永續台灣報導獎報導攝影首獎
1997年電視金鐘獎最佳攝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