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肺腺癌後,單國璽便把疾病交給醫師,遺體交還大地,信仰留給朋友,靈魂交給天主。只要他活著一天,就不會忘記鼓勵他人平靜面對死亡。
他給客人第一個溫馨的招呼,就是親自泡上一杯熱茶,然後遞到訪客的手中。
即使貴為樞機主教,有祕書安排種種大小事宜,甚至在兩年前被診斷出得了肺癌中最難纏的非小細胞肺腺癌,單國璽離家修道六十二年來,至今仍堅持親自做這些別人眼中的小事。
從他手中接過這杯茶的那一刻起,無須言語,就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平靜與安詳。這一輩子,單國璽就是用整個人生去感動人,傳遞無私的奉獻。
他經常戲稱自己是「又老又病的老廢物」,但這話從八十六歲的單國璽口中講出來,絲毫沒有自暴自棄的沮喪,反而充滿以豐厚生命體驗累積出來的豁達智慧。在得知自己罹患不治之症後,他在堅強的宗教信仰支撐下,選擇坦然面對死亡。
這兩年來,他不斷地向眾人講述自己面對生病與死亡的過程,他說,「其實在二○○六年六月,身體就覺得很累,經常痰很多,」平時就輕聲細語的他,生病後聲音更加微弱,「有一天早上,吐出來的痰裡有血絲與血塊,我想,大概是得了肺結核。」
震驚 醫生宣布生命只剩四個月
於是,他一個人悄悄地從高雄搭高鐵到台北新店耕莘醫院檢查,「我來台灣四十多年,都是在新店耕莘醫院看病,病歷也都在那兒。我在高雄當主教十八年,認識的人太多了,實在不想驚動大家。」
從照X光到正子斷層攝影,終於發現他的右肺有一顆小雞蛋般大的腫瘤,左肺的腫瘤也有葡萄般大。經過一周的檢查,「我要醫生老實說,好讓我有心理準備。」單國璽說,「即使那時我已經八十四歲,人生經驗也夠豐富了,但當醫生宣布我得了非小細胞肺腺癌,生命大約只剩下四個月時,我還是很震驚。」
「第一個念頭是,我既不抽菸也不喝酒,為何是我得了這個病?」焦慮與恐慌之際,他向天主禱告,「六十多年來,我都是聽從您的旨意,今年一月,我好不容易得到教宗的批准,辭去教會裡的行政職務,正高興可以隨心所欲做些事,為何卻得了這個病。」
他說,「那次的禱告中,感覺天主就坐在我的面前,帶著微笑地說:『你六十多年來都聽我的話,現在當然還是要繼續聽我的話。我再給你一個小工作,讓你體會一下癌症與生病的痛苦。』」
感恩 癌症化身體會病痛的小天使
祈禱半小時後,單國璽整個人豁然開朗,「從原本拒絕接受、抱怨為何是我?轉變為欣然接受,並想說為何不是我?」他當下便覺得這是天主的恩典,甚至暱稱他的癌症為「陪伴我的小天使」,他還跟自己的癌症耳語,「既然你與我形影不離,那我也要給你個小任務,提醒我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裡,要分秒必爭,決不能活在絕望的陰影中。」
在單國璽的心中,雖然把癌症當成天主的恩典,但能在短短時間內,跨越死亡的恐懼,這一念之間的「放下」,其實包含了他八十多年生命體悟的智慧。
接受死亡後,他立刻就把小我的哀怨丟到一旁,決定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執行他在人世間榮主救人的工作,「告訴健康的人要珍惜生命,生病的人也不要畏懼死亡。」於是,他當下就決定展開一場「告別生命之旅」。
行動 一年多來演講超過五十場
從○七年五月至今,單國璽已在十八所大學與十一所大型監獄,及各天主教團體中,進行過五十多場千人以上的大型演講,尤其是面對受刑人,他說,「台灣有五萬多名受刑人,我已經看過一半以上,我總是告訴他們,不要把坐牢當成處罰,應該當成人生另一種跳板。」
他鼓勵受刑人,應該在監獄的工廠內盡量多學些本事,「出獄之後隱姓埋名,這些本事就是你們的資本,一把剪刀當裁縫,或是一把菜刀當廚師,一樣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有一次在高雄燕巢監獄演講後,有一名受刑人用台語對他說,「樞機主教,您給我們講的話,比手尾錢更有價值。」
原本他退休後想把過去六十多年來的講道與文章整理成書,但得知罹病後,「決定以人為優先,書的事讓別人替我做就好了。」單國璽一輩子都把人當成第一,長年以來,他經常接到許多教友、朋友的來信,不管多忙,他幾乎是有信必回,如果真的沒空,至少他會請祕書打好字,等他看過之後,蓋上印章再回給對方。這種細心,讓友人們十分窩心。
台灣駐教廷大使杜筑生就說,○三年底被派任到教廷出使,行前特別去拜會單國璽,「樞機主教不僅指點我呈遞國書的內容該注意哪些方向,也教我覲見教宗時該送什麼禮物。」那天杜筑生離去時,單國璽還拿出四十封介紹函,讓他帶去羅馬轉交給教廷部會首長與其他的樞機主教們。單國璽巧妙的安排,讓杜筑生能順利與教廷重要人士建立關係。
單國璽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河北省濮陽縣,父母都是虔誠天主教徒,一出生即領洗(受洗)。幼時他想當醫生,中學時華北遭逢三年大旱,他又想當水利工程師,後來遇上日軍亂華,他的老師、匈牙利籍的天主教耶穌會隆其化神父,為了保護躲進天主教會三千多名婦女、小孩,不畏日軍刺刀的威脅,甚至在乾旱饑荒時,將自己的一份粗糧分成數份與飢民分食,這種精神,讓單國璽深受感動,決定做一位徹底犧牲、奉獻一生為他人服務的神父。
一九四六年,身為家中惟一男孩的他,毅然辭別父母,加入天主教中最嚴格的耶穌會。沒想到那次分別,竟成永別,這成了他椎心之痛,他曾在文章中寫道,「因掛心家人,養成皺眉的習慣,別人以為我性格嚴肅,其實誰能懂得我內心的憂傷,只有每日在祈禱中向天主傾訴。」
一九四九年,教會見中國動亂不已,將單國璽等神學院學生帶出國,此後十五年,他待過菲律賓、法國、西班牙、羅馬、越南,也常去德國。在羅馬念神學院期間,義大利文、拉丁文、希臘文、希伯來文是必修課程,加上中文,他至少會九種語文。
責任 為大愛盡力燃燒有限的生命
單國璽說,「我一生的工作都是服從教會的指派。」一九六三年來到台灣,他曾任徐匯中學校長、輔仁大學董事長;七九年他被教宗指派為花蓮區總主教,單國璽說,「在耶穌會的傳統中,向來不願在教會中擔任較高的職位,但是這是教宗的命令,我不得不從。」單國璽極受前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器重,九八年,任命他為華人第五位樞機主教。他的圓融與智慧,在台灣與梵諦岡的關係中,扮演了良好的潤滑劑。
得知罹病後,單國璽的生活沒有太大改變,每天四、五點就起床,晨禱之後就花一個小時自己擦地板,到屋頂花園澆花、除草、整理落葉,當成是運動。至於飲食,「我一直都是吃大鍋飯,不過盡量多吃蔬菜少吃肉類。」晚上他會散步一小時,同時誦念四串玫瑰經與晚課。
意志力過人的單國璽,這回上台北,不但主持彌撒,在輔仁大學開了整天董事會,替天主教失智老人基金會拍廣告,並接受媒體採訪,行程幾乎滿檔,「說不累是騙人,但能做的我盡量做。」即使累了,他總是盡力撐住,不想讓旁人擔心。
今年三月,他還抱病前去羅馬參加樞機主教團會議,並找了幾位老友吃了一頓最後的晚餐。醫生總要他多休息,單國璽則說,「我還能這樣跑,你們應該感到高興。」
目前,他在醫師建議下,吃一種實驗性藥物「得舒緩」,腫瘤明顯縮小,他到醫院回診的週期,從兩周一次進步到三個月一次。單國璽笑說,「以前不太懂no news is good news的意思,現在終於懂了。」醫生問他是不是有吃偏方,單國璽則說,「我的偏方就是我的宗教信仰。」在信仰的支持下,他的生命從原本只剩四個月,至今又多活了近兩年,「這是我賺來的。」
未來,相信單國璽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決不會放棄天主交給他的任務。
單國璽
出生:1923年
現職:樞機主教
經歷:徐匯中學校長、輔仁大學董事長、光啟社社長、花蓮區總主教、高屏區總主教、台灣總主教團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