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們的安寧病房才剛開始不久,誰都不是非常有經驗,但是大家集思廣益的結果,終於發現:阿純會織毛線,而且,以她現在只能臥床休息的體力,能替兒子做的恐怕也只有織毛線了。
這已經是大約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細節早就逐漸淡忘,有個畫面卻始終茫茫渺渺的不時縈繞在我的心裡,我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一定要把它寫下來,不然就辜負了病人用生命給我的教導!
阿純是個中年婦女,因為子宮頸癌末期而住到安寧病房,我已經忘記她的癌症到底是轉移到哪裡,也忘記整個住院的過程了,但卻始終還記得她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認真的織著毛線衣的畫面。
我去演講時經常告訴大家:「醫護人員因為訓練與專業的習慣,把『病人』的『病』看成非常大,大到忘記躺在病床是的是個『人』!對我而言,『人』字有三個方向出頭,左下角是『身』,右下角是『心』,頭頂上是『靈』,所謂的『全人』,就是這三個方向:『身、心、靈』。」
我說:「『病人』其實只有『身』體的一小部分有病,我們如果只看到那部份,卻忘記還有其他不病的『身』以及複雜深邃的『心』與『靈』,那是以偏蓋全。我自己倒是經常看到整個『人』,包括他的家庭,卻忘了他生的是什麼『病』。」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是在為自己的記憶力不好而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純剛住院時,是因為癌症的疼痛和其他症狀,沒多久,我們就做好了「安寧療護」第一優先的疼痛控制與症狀控制。然後,問題來了:她每天都心情鬱悶甚至躲在被窩中哭泣。
原來,阿純的兒子還在讀小學,她知道自己已經癌症末期,不太可能陪著兒子長大,只要一想到這件事,身為母親的天性母愛就會令她悲從中來。可是,我們能替她做些什麼呢?或者是,阿純還能替兒子做些什麼呢?
當年我們的安寧病房才剛開始不久,誰都不是非常有經驗,但是大家集思廣益的結果,終於發現:阿純會織毛線,而且,以她現在只能臥床休息的體力,能替兒子做的恐怕也只有織毛線了。
阿純接受我們的建議,開始幫兒子織著從小到大的毛線衣,雖然不能親眼看著兒子長大,但是至少母親的愛心毛衣可以貼身陪著兒子長大!
於是,在病床的時空與生命,就定格在那個畫面。我後來經常回想:不知道是因為症狀控制穩定、病房氣氛溫馨,還是因為她終於找到解決心事的方法與目標,總之,阿純的臨終生活,就安定在為兒子織毛線衣的心情當中。
後來,我們越來越有經驗,但是卻很少能再找到這樣的畫面。是因為會織毛線的母親不多了?還是因為願意全心為病人設想的醫護人員變少了?
後來,有更多如音樂治療、藝術治療、生命回顧等活動在安寧界熱鬧登場,我卻一直懷念著當年:當我們願意為病人絞盡腦汁、費盡心力的時候,即使只是生活當中的織毛線衣,裡面就有著自然的生命回顧、藝術治療與音樂治療了。
安96-1-6(六)巳時於安思書房
【許禮安註】
當阿純一邊織著毛線時,一邊就會回顧自己今生如何經歷挫折風雨而走到這個階段,這是自發的「生命回顧」;一邊會想著要如何幫兒子編織出最卓然出眾、與眾不同的花色與圖樣,這是個別化的「藝術治療」;一邊會出現在回憶中縈繞腦海的、熟悉的音樂,例如青春時最愛聽的歌、唱給兒子聽的兒歌等,這就是獨特的「音樂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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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人生,求個安寧並不難》,海鴿出版,許禮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