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個溫和的男子,怎麼也想不到會變成後來的樣子。交往期間,他多愁善感,常為悲傷的故事落淚。一回,和他一起看了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出來,夕陽餘暉下,見他眼睛、鼻子全紅了,不由得心念一動,想到必定會是個溫柔的丈夫,便對他另眼相看起來。
誰知,婚後不到半年,他便原形畢露。
事情的發生,非常突然。為了一個小問題,他大發雷霆,把桌上的東西全掀翻了!她覺得奇怪,和他爭論了起來,他居然一拳揮了過來,她沒防備,跌了一大跤,他甚至還欺身過來,抓著她的頭髮,將頭往牆上重重撞擊,歇斯底里地喊著:
「你給我閉嘴!聽到沒有?我說:你給我閉嘴!……」
她被他可怕的神情嚇著了,驚得大叫,他似是得到鼓勵般的,拳腳越發俐落起來,一直到她幾乎暈厥,方才罷手。
她簡直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以為是一場惡夢。但是,映照在鏡中的青腫的眼鼻,卻鐵證如山地宣布了事實——她挨揍了! 揍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柔情似水的丈夫。施暴過後的男人,一夜未歸,次日清晨,回到家中,既羞且愧地在她跟前懺悔。
他滿臉鬍渣,眼淚鼻涕淌了一臉,並信誓旦旦,絕無再犯之可能。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可憐的孩子,她一時心軟,便原諒了他。兩人相擁而泣,覺得感情似乎比先前更加親密幾分。
其後,兩人雖都小心翼翼,但是,她發現男人的自制力極為薄弱,小小事情經常被他擴大成不能承受之重。生活的每個角落,像是埋下了地雷般,處處都有爆炸的可能。儘管她戰戰兢兢,卻仍然免不了可怕的風暴侵襲。
不知什麼時候、什麼事,男人一不順心,就拳打腳踢外帶言詞侮辱。事後,當她心灰意冷、決心離開之際,他又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態,哀告討饒、苦苦糾纏,接著,兩人和好如初。
她的感覺很複雜。她發現在整個被施暴的過程中,自己常自現場抽離出來,高高地觀照整個過程,對堅毅承受暴力的自己敬佩有加,對痛哭流涕的男人則無限悲憫。有一回,她甚至發現,在說不出的厭惡中,居然隱隱夾帶著幾分莫名的期待,彷彿期待享受施暴過後男人的溫柔,那一刻,她簡直唾棄自己。
起初,暴力事件讓她覺得顏面盡失,她盡量掩飾,不敢告訴別人。其後,事態擴大,再也掩蓋不住時,她乾脆四處張揚、訴苦,倚賴別人的同情度日。朋友們聽說了,都義憤填膺,紛紛勸她離婚算了,她卻又立即站到男人那邊,情辭懇摯地為他辯護,把朋友弄得啼笑皆非。
於是,地老天荒的,夫妻倆不停地在生活的隙縫中難堪掙扎:飽以老拳、悲傷自憐、流淚道歉、相擁而泣,周而復始。
家暴不是小事情,是大問題。受害者通常都是經過很長的一段煎熬過程,因為加害者通常很討喜,很會畫大餅、說夢想,但一經質疑立刻翻臉。事後,會用誠懇的態度,高明的話術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或是怪東怪西,或是信誓旦旦一定會改過,要求別人寬容。
而且,家暴的傷害行為常被掩蓋或威脅不得聲張外揚;工商社會,鄰里的關係淡薄,外人也常袖手旁觀,不願介入或協助,更助長家暴事件的發生。
家暴之所以特別可怕,因為有前科者,如果加以姑息,非常容易淪為慣犯,毛病不易戒斷。容易感動和容易激動是兩回事,交往時,要嚴加區分,不容混淆,否則真的後患無窮。
廖玉蕙╳李偉文 《家人相互靠近的練習》新書座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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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家人相互靠近的練習》,時報出版,廖玉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