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不是正在活或正在死,他們不是活著就是死了。給他貼一個末期的標籤,其實就是覺得他已經死了。這是錯的。如果還活著,就可以用愛、歡笑與生存來參與這個世界。
小說家威廉‧沙羅伊(William Saroyan)一九八一年過世的前五天,打電話給美聯社留下這個訊息:「人終將一死,但我深信自己會是那個例外。但現在呢?」他的幽默讓我們明白,即使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還是有人可以這麼活潑有生氣。
尼爾這名病人原本的診斷是得了胰臟癌,癌症醫師告訴他還可以活上一、兩年。他超出了醫師的預測,但幾年後的第二次切片,發現他得的不是胰臟癌,而是淋巴癌,然後醫師告訴他那就還有很多年可活。
因為尼爾和家人已經準備好面對他的死亡,所以新的訊息反而讓他沮喪。聽起來雖然詭異,但他在這時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醫師說他可能還會活很久,他覺得超級難過。
我跟他說:「你知道醫師就是那樣,不一定每次都對,你也可能很快就死了。」
他說:「你知道嗎?每一回,我總是會指望你讓我開心一下。」我給他時間讓他慢慢改變,幾個月後他重新開始想要活下去。
幾年後,尼爾因為發高燒被送到急診。他這次靈魂離體,飄在半空中看著底下的人幫他急救。他聽到醫師說:「現在最好聯絡病人的妻子,他應該不行了。」他在半空中想著:「不要麻煩我太太來,我沒問題的。」於是他活了下來。
後來尼爾要求住院。多年與淋巴癌英勇纏鬥,他已經精疲力竭,準備好面對死亡了。他的妻子在醫院的醫學圖書館工作,所以隨時都可以去病房探望。
護理師們很難相信他是來醫院等死,每天,他們會走進病房說:「把午餐吃掉,盤子裡的菜都要吃乾淨。」他們花了一些時間去調適,讓尼爾去做他覺得適合做的事。
有一天,尼爾眼中充滿淚水,請護理師聯絡他的妻子。
他告訴妻子說:「親愛的,我去過那裡了,那裡溫暖多彩又美麗。他們說:『你的時間到了。』 可是我說:『我還沒跟我太太說再見。』他們說:『可是你的時間到了。』我一直跟他們吵,一直說:『我還沒說再見。』最後他們說好。」所以他醒來後,就請護理師聯絡他的妻子。
尼爾和妻子說了再見,二十四小時內便安詳離世了。
安詳離世
例外的病人讓我知道,對於自己的死亡,其實我們能夠控制的部分非常多。即使是最近大規模針對數千名死亡案例的統計研究,也顯示近乎一半的人是在生日後的三個月內過世,只有百分之八的人會在生日前三個月內過世。
這並不代表我們可以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而是當我們準備好了,就可以面對死亡。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人們在醫院過世的時間,大部分的人都會在淩晨過後死去,這是急救人員在休息,家屬也離開或睡著的時候。這樣的離開不受幹擾,也不會有罪惡感。
我們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生了嚴重的病或是創傷的人,一直都在生命的獎賞與「生命的代價」之間取得平衡。
有名病人跟我說,只要她每天有五分鐘覺得很舒服,就會努力活下去。死亡的痛苦與恐懼主要是來自還沒了結的衝突,還有不想讓家人「失望」。我們可以學習把每一天當成一個單位來活,做應該做的事,付出並接受愛。
如此一來,不管什麼時候將死,都已經做好準備。有名病人告訴我:「死亡不是最糟的事,沒有愛的生活才更糟。」只要習慣了每一天好好的活著,就能善用二十四小時去達成重要的目標。
這種延緩可以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有一次我用這個話題來鼓勵一名得了乳癌的護理師梅蘭妮。
她說:「你不用跟我說這個。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媽回家告訴我們:『女兒們,醫師說我得了白血病,而且活不過一年。不過,除非妳們都結婚成家了,不然我不會死。』」八年後她參加了最小的女兒的婚禮。
我見證了很多次,那些學會如何完整去愛的人離世的過程。這是一種沒有痛苦、平靜安詳的放手,幾乎不會拖太久。
然而,只有在兩種條件下,才能產生這樣平靜的離世:必須有人告訴醫師何時停止急救,摯愛的家人朋友必須告訴病人他可以離開了。
放手
家人和朋友必須分享愛與悲傷,但要讓瀕死的病人知道他們還是能夠好好活下去。也就是說,家人不能向瀕死的病人傳遞「不要死」的訊息。
病人要接受的是家人朋友的愛與支持,並知道他所愛的人會因為擁有許多的愛,能好好活下去。瀕死病人往往能展現出生命的可貴,即使是在即將失去生命時。
我現在覺得,就算是死亡也是一種療癒的形式。病人的身體疲累痠痛,但他們和自己與摯愛的家人朋友之間了無遺憾的話,就可以選擇死亡做為他們的下一個療程。他們不會感覺到痛苦,因為生命裡沒有衝突,非常詳和舒適。
通常這時候,病人會「迴光返照」,繼續活著一陣子,因為在這麼平靜的狀態下,的確會出現一些療癒的效果。但當他們的離世,其實是自己選擇離開身體,因為他們無法再用這樣的身體去愛了。
我的父親告訴我,我的祖父在九十一歲的時候囑咐家人說:「把我的朋友叫來,再給我一瓶杜松子酒。我今天晚上要死。」為了讓他開心,家人照著他的話做了。那天晚上聚會過後,他走上樓躺下,然後就過世了。
我們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選擇。可能在我選擇活下去的時候,有人會選擇要死,但這都是端看我們需要去完成什麼,還有多少愛需要我們去付出。死亡不再是一種失敗,而是自然的選擇。
同時, 因為我將自己重新定義成治療師與導師,我能夠參與這樣的選擇,幫助病人努力活下去,直到他們過世。
我們必須瞭解,人們不是正在活或正在死,他們不是活著就是死了。給他貼一個末期的標籤,其實就是覺得他已經死了。這是錯的。如果還活著,就可以用愛、歡笑與生存來參與這個世界。
如果四肢癱瘓的病人決定要死,我會讓他去跟另一個四肢癱瘓的人學畫畫一個月。這位老師可以用嘴叼著畫筆畫出美麗絕倫的畫。
有位老先生從樓梯上跌下來,昏迷送到了醫院。他與妻子結縭超過了六十載,隔天妻子便心臟病發,被送到同一家醫院。丈夫昏迷,妻子戴呼吸器,兩個人不在同一層樓的病房。我跟實習醫師說, 最好讓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的狀況,因為很明顯他們現在無法直接溝通。
我說:「如果其中一位過世了,另一位應該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實習醫師都覺得這樣有點毛骨悚然,所以我只好自己到兩位病人耳邊輕聲告訴他們對方的狀況。
第二天我來到醫院,實習醫師說:「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說:「不知道,怎麼了?」他說:「史密斯先生過世了,我拿起電話打給門診的實習醫師,想問最親近的家屬電話,也就是史密斯先生的姪女。
那邊的實習醫師說:『怪了,我正在找這個電話,你也需要嗎?』史密斯先生剛過世, 那邊的實習醫師也說史密斯太太剛過世,太太在先生走後五分鐘也走了。」真是紳士啊,他過世的時候也接了妻子,兩人一起離開。
(本文摘自《愛的醫療奇蹟:從「不治而癒」的重症患者身上看到不可思議的療癒能量》,柿子文化出版,伯尼‧西格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