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花店長大的小孩,靠著努力,成為世界級的泌尿科名醫!邱文祥是台灣低侵襲性泌尿外科手術的先驅,也是亞洲泌尿外科腹腔鏡手術的播種者,擔任醫師多年,他看見病院裡的人生百態,以下則是他執刀多年的內心寫照:
撰文/泌尿科名醫、前臺北市副市長 邱文祥
醫師不只診病、救人 還有病人們的心
奇美醫院的患者主要都是南部民眾,他們純樸、善良、率真,心裡有什麼話都會直接說出來,毫不掩飾。
很多病人都來自貧困的家庭,他們因為生病感到很無助,認為醫師是唯一可以拯救他們的人,把醫師看得很崇高。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高齡的婦人,據說從小就要做粗活養家,因此有一雙歷經風霜的手,比最粗的砂紙還要粗糙。
為了讓她安心,我握著她的手跟她說:「阿桑,不會有事,妳嘜煩惱啊!」她一臉不勝惶恐的說:「醫生大人啊,我是下人啊,你對我這呢好,我會歹勢⋯⋯」遇到這樣讓人「心疼」的病人,怎麼不會想為她多做一點呢?
還有一位八歲小男孩,到了求學的年紀卻沒有上學,平日幫家裡放牛,可能是因為常常在野外小便,手也沒洗,結果發生罕見的陰囊壞死性會陰筋膜炎,可能要切掉睪丸。孩子的人生還很長,我當然要全力挽救。
他來醫院時,我問他:「你怎麼不去上學?」他說:「我家很窮,沒辦法念書。」於是我請同仁把家裡不用的童書拿來給這位小病人看,結果送來了一堆書。他看得既認真又起勁,遇到看不懂的字就問人。
後來他告訴我,因為我幫了他和其他病人很多忙,他想感謝我,「我以後要變成像你一樣的人,當個好醫生。」
至今,我仍記得他認真的眼神。
醫師不只是要救人 還要開導病人家屬面對死亡
在病房裡上演的,既有重生的喜悅,當然也有死亡的悲傷。
即使醫術再高明的醫師,也不可能救活所有的病人。因此,如何面對死亡,是醫師必須和病患、家屬一起面對的課題。
早年臺灣社會很忌諱談死亡,小孩子如果把筷子直插在飯上,因為像是在辦喪事的「腳尾飯」,一定會挨大人的罵;那時候也沒有安寧病房,一般人對於臨終前或身後事,通常就是避而不談。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991年,我在主治醫師第四年時,有一位男性病患,他是位公務員,由於已處於攝護腺癌末期,來日無多。
他太太每次見到我,總是嚎啕大哭,跪著求我救他先生一命,因為我知道自己實在幫不上什麼忙,每次要去查房時,壓力都很大。
有一天,我突然福至心靈,請他太太到病房外,問她:「陳太太,您先生是公務員,應該常有機會出差吧?」她點點頭。我再問:「他出差時,妳會哭成這樣嗎?」她說不會。我接著說:「那就對了,因為妳知道,妳一定會再跟他見面。」
於是我開導她,從古到今,不論是哪一種宗教,都說逝去之人終將於天上再見,「妳為何不當成先生出了趟遠門,雖然時間比較久,但是你們以後一定會再相見?」
第二天,我再去查房時,這位病人的太太不再哭了,她說自己已經想開了,接下來,她要好好陪伴先生走完最後一程,並相約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坦白說,我原本並沒有預期可以說服對方,只是很誠懇說出我心裡的想法,不過她真的聽進去,改變了心態,接受丈夫將不久於世的事實。
巧合的是,從那之後,安寧病房、臨終關懷的觀念漸漸浮上醫界檯面,代表整個社會也開始正視生死議題,離去的病人得到善終,讓喪親的家屬得到善生,而彼此也能夠善別。
醫生也能成為病人可依靠的肩膀
高中時期因為功課不錯,沒想太多就念了第三類組考上醫學院,畢業後當上醫師,一路走來愈做愈得心順手,至今我已過耳順之年,仍然在五家醫院看教學門診、做示範手術,以及擔任榮譽顧問,不但沒有倦怠感,而且還樂此不疲,真像馬偕博士說的「寧可燒盡,不願鏽壞」。
工作中很大的成就感,是來自跟病人的互動,尤其是看到那些來自基層、飽受現實磨難,卻仍然任勞任怨的病人,我總是會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幫助他們。
我始終相信,醫師是一份有使命的工作,我們不是上帝,無法逆轉生死,但是我們能夠發揮專業和善念,成為病人可以依靠的肩膀,讓他們即使在身心煎熬的黑暗中,也能看見光明,感受溫暖。
(本文摘自《我所求的是奉獻:花店囝仔到亞洲泌尿外科掌舵者邱文祥》,天下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