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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冰錐 背後的荒誕醫學史

一把冰錐 背後的荒誕醫學史

2020-10-21 14:33

一九四九年,神經學專家莫尼茲因前額葉切除手術,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榮耀。
此後十多年來,無數接受手術的病患成了失去靈魂的空殼,各國才陸續禁用這項殘忍又愚昧的手術。

為什麼一個人瘋了,我們習慣叫他「神經病」?因為「神經」與「精神」以前同流一條河。

 

一八四八年九月十三日,美國「大西部鐵路」的工頭蓋吉(Phineas Gage)因為爆炸意外,被一根炸飛的鐵棒刺入左臉頰,貫穿左眼後方,從額頭射出去,導致他左眼失去視力,性情變粗暴。十二年後,蓋吉去世,主治醫師哈洛(John Harlow)研究認為「前額葉」是精神疾病的關鍵。

 

接著,神經科學與精神醫學逐漸合流,他們認為佛洛伊德與榮格學說太玄,沒有確實的治療手段,很不「科學」。而腦神經關係人的「行為」,應從神經系統下手,來解決精神問題。

 

一九三五年七月二十九日,倫敦舉辦國際神經學會議。耶魯大學的神經學專家富爾頓(John Fulton)發表報告,他切除兩隻母黑猩猩的前額葉,一隻變得又乖又聽話,野性消失大半。這項成果引起葡萄牙的莫尼茲(António Egas Moniz)與美國的弗里曼(Walter Freeman)特別關注,他們都是神經精神病學專家。

 

失敗腦手術  摧毀甘迺迪親妹

 

莫尼茲是國際知名人物。二十六歲當上國會議員,一邊在醫學院教書,做到葡萄牙里斯本大學醫學院院長。他在腦血管造影術的成就,曾兩度被提名諾貝爾獎。會議中,莫尼茲直接問富爾頓:「能不能利用切割前額葉治療精神病?」在場專家有的擔心會造成永久傷害,有的認為是重大突破。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二日,莫尼茲第一次為病人動手術,但他不是外科醫師,由同事利馬(Almeida Lima)動刀,先在頭顱側開兩個小洞,注射酒精,破壞前額葉的功能。這名患有焦慮症、偏執狂、抑鬱症、幻覺的六十三歲婦女,術後鎮定許多。接著,他發現注射酒精殺死神經細胞,容易傷到大腦其他部位,於是直接切斷前額葉與大腦連結。

 

莫尼茲治療了二十位重度憂鬱症、恐慌症、精神分裂的病人,有七位幾乎「康復」、七位明顯改善、六位效果不明顯。莫尼茲發表報告後,得到醫學界一片讚揚,但有人指出所謂被醫好的病人,從此反應遲緩、智能降低。然而,這些異議聲被歌頌聲所淹沒,各地出現大批莫尼茲的追隨者,最有名的是弗里曼,他崇拜莫尼茲,堅信這是最佳解決方案。

 

一九三六年九月十四日,弗里曼以「研究」為名,進行美國第一例切除前額葉手術。與莫尼茲一樣,他是神經學專家,手術是外科醫師瓦特(James Watts)操刀,名聲傳開後,五年做了一百例手術。

 

病人中有羅絲瑪麗.甘迺迪(Rosemary Kennedy),她是甘迺迪總統的妹妹,出生時因腦部缺氧,造成智能不足。爸爸約瑟夫.甘迺迪(Joseph Kennedy)怕女兒的病情影響自家政治聲譽,找到弗里曼,並堅信「科學」能一勞永逸。

 

沒想到手術後,女兒智能退化到兩歲程度,還喪失走路能力,她被甘迺迪家族隱藏起來,大眾完全不知情。所以弗里曼生意更好,一年手術超過兩百例,並宣稱六三%病況好轉,只有十四%沒有改善。

 

假科學獲獎  諾貝爾獎惹爭議

 

弗里曼進一步發明「冰錐」切除術,就是將細長的錐子放進病人的眼眶,捶一下錐子,穿過薄薄的骨頭進入顱腔,靠著來回移動,破壞前額葉與大腦的連結。這樣的手術不用麻醉,只要「電擊」病人,避免癲癇發作;手術也很快,喝杯咖啡的時間就能搞定。但這不是醫學認定的外科手術,不用外科醫師,弗里曼可以自己「自由做」。

 

家醜不可外揚,外面只有正面報導、沒有負評;加上手術簡單快速、收費低廉,只要二十五美元,相當於現在七百美元。一九六○年代以前,醫師不用告知風險,連同意書都沒得簽。當時一家之主,通常是父執輩決定一切,爸爸或丈夫說做就做,所以接受手術的以女性與青少年居多。

 

弗里曼成為美國精神病與神經學會的創會主席,在他大力提名下,一九四九年莫尼茲拿到諾貝爾醫學獎,這個光環讓前額葉切除手術全面展開。

 

罪犯、同性戀、吸毒者、不良少年、淫蕩婦女等當時被視為精神病,也被強制接受手術。台灣的台大醫院也有兩個相關病例,日本更大量使用在問題少年上。到一九五一年,美國有逾一萬六千人進行手術,二千四百人死在手術中,後遺症更恐怖,病人表面行為變好,其實是失去行為能力。

 

第一個禁止使用的國家是蘇聯,在一九五○年就認定這是「假科學」,美國一直搞到一九六七年才禁止,但所有個別悲劇,都隨時間灰飛煙滅。

 

牛頓說:「我就像在海邊玩耍的小孩,偶爾撿到光滑石子或可愛貝殼而開心,但面對真理的海洋,我仍一無所知。」

 

是啊,在科學上保持「無知」,是很重要的心態。因為有時候我們撿起來的可能是「炸彈」!

 

弗里曼

人類百年來都治不好的精神病,在弗里曼發明冰錐切除術後,引發醫學界轟動,出現大批追隨者。圖中,弗里曼手拿錘子與冰錐進行手術,病患甚至不用麻醉,從圍觀者的衣著即可窺見手術是多麼隨意。(圖/Ge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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