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相隔是悲劇,白色恐怖也是悲劇, 不懂的人會質疑,為何不能忘了過去迎向未來?理由很簡單,因為過去從未結束。
前幾天新聞報導三十年前政府開放大陸探親,著實嚇了一大跳,真沒想到陪媽媽回北平看姥姥,已經是三十年前的往事!
小時候媽媽常因思鄉而神傷,一開始還能通信,後來聽說老家接到台灣來信就要上繳小米若干斤,她擔心連累姥姥,只好停筆。有次我好奇問起姥姥還在不在,媽回,「不在了!」大有一了百了的悲壯。想像著如果我從十五歲到五十五歲都見不到媽,應該時時刻刻都像胸口壓塊巨石,怎麼都喘不過氣來。
後來媽媽與幾位眷村媽媽從香港轉機回去。一周後,我由新加坡過去陪她,在樟宜機場轉機時看到好多老兵拉著一大堆行李,鄉音又重,到處問不到路,急得語無倫次,陪著他們到正確的登機門,下機後陪他們找到該搭的車、接機的親人,才按地址找去姥姥家。
那是棟公寓,爬上樓按門鈴,媽在裡面問,「誰啊?」「兒子欸!」一陣靜默,門開了,一個頭探出來,長相就是小了一號的我哥!原來,是沒見過面大舅。他一開口就是媽的口音,我忍不住眼眶一熱跟著腿軟,又跪又爬的進家門,十公尺距離卻走了好久,一步一步,終於體會到媽媽的心情,好委屈、好悲哀又好激動,而且我知道,媽媽胸口的大石頭終於搬走了。
打從我一進門,姥姥就拍著她的大腿,「啪!啪!啪!」一回又一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十五歲的閨女出去一趟,居然帶個三十歲留長髮、洋裡洋氣的高個子喊她姥姥,既陌生、又熟悉!這臉就跟他爸一模一樣!能說什麼?什麼都說不清了!
曾經好奇爸媽離家這麼久,還記不記得老家的人、事與景色,等我也年紀漸長、有了些經歷,北京早不是當年那個陰暗城市,但我仍清晰記得三十年前在新建的台灣賓館裡抬頭見到的一輪明月,還有房裡剛糊好的水泥牆散發的砂石氣味,像昨天才發生、歷歷在目。
一個族群往往不能理解另一族群的苦難,兩岸相隔是悲劇,白色恐怖也是悲劇,不懂的人會質疑為何不能忘了過去迎向未來?理由很簡單,因為過去從未結束。
(本專欄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