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年五月十四日,藝術家埃蕾拉因為登上《紐約時報》,才終於賣出第一件作品。當時已八十九歲的她,並非大器晚成,她自小就展現繪畫才能,卻被「三大原罪」抹殺光芒……。
二○○四年五月十四日,《紐約時報》報導了埃蕾拉(Carmen Herrera)的藝術作品,這是她首度上媒體、被人注意,因此她終於賣出了第一幅作品。為什麼說「終於」?因為埃蕾拉這時已八十九歲。
埃蕾拉是像「摩西奶奶」(Grandma Moses)七十六歲才開始畫畫的素人藝術家嗎?不,她八歲就學素描,就像藝術的小莫札特,小小年紀,天才外露。她出生在古巴,爸爸是報社創辦人,媽媽是記者和婦女領袖,都是生活優渥的高知識分子。他們認真栽培埃蕾拉,十四歲送她去巴黎學法文,十六歲回古巴學建築。
後來她和美國來的英文老師洛文塔爾戀愛,當時古巴階級衝突嚴重。她和洛文塔爾結婚,在一九三九年離開古巴到紐約。二十四歲的她,聽到內心一個聲音在呼喚:「你應該成為一個藝術家!」
被埋沒的「前衛古巴女人」
被埋沒的「前衛古巴女人」
古巴藝術家埃蕾拉運用幾何圖形、簡單線條和有限色彩的抽象 風格,開啟全新藝術之門。(圖片/Getty)
於是埃蕾拉在紐約到處學畫,並走遍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和藝廊,但她感覺很失望。因為「當時古巴的藝術更真實、更有力,對現代藝術有更高的開放度。」十年後她與老公來到巴黎,發現新的藝術之門。她在塞納河邊的書攤上,從一本《新現實沙龍》的小冊子,找到她內心深處的呼喚,找到她藝術之路的方向。
她大量吸收包浩斯學派(Bauhaus)、俄國至上主義(Suprematism)如馬列維奇(Kazimir Malevich)、康丁斯基(Kandinsky Wassily)及蒙德里安(Mondrian)、馬克斯比爾(Max Bill)的養分,拋下傳統學院繪畫的包袱,改採幾何圖形、簡單線條、有限色彩的抽象風格。
她在巴黎待了六年,回到紐約後,如同米開朗基羅所說:「我沒有雕刻,我只是把多餘的東西去掉,讓原來存在石頭中的靈魂解放出來!」埃蕾拉把多餘去掉、再去掉……最後只留下精簡的線條、形狀和顏色,創造全新想像的空間。現在回頭看,她其實是抽象極簡主義的開山大師,但她的天賦並未跟隨祝福,她打開全新藝術之門,卻走上艱苦的路,呼喚反成詛咒,為什麼?
第一,她是女人。當時社會對女人的期待,範圍很小,就是如果妳有翅膀,妳只能當籠中的金絲雀,沒有人要妳做老鷹。女性藝術家非常少,就算搞藝術,也要搞女性風格的藝術,如柔美的水彩畫、繽紛的裝飾畫。要搞革命性的藝術,那是畢卡索、馬蒂斯、米羅……這些男人的事。
第二,她太前衛。當時抽象主義雖已風起雲湧,但流行是色彩奔放、線條凌亂、對視覺有明顯衝擊力道的東西。埃蕾拉的作品計算精密、意象空靈,在畫面上很「少」,少到你想詮釋都沒東西能做文章。
第三,她是古巴人。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當時把文化藝術也視為作戰。CIA為展現美國才是新藝術重鎮,在背後祕密支持。而埃蕾拉來自古巴,古巴是美國眼中釘,打壓都來不及,怎麼會支持?
她有這三大原罪,注定被漠視!和她風格類似、同時期的凱利(Ellsworth Kelly)、史特拉(Frank Stella)、史密斯(Leon Polk Smith)都在抽象藝術占有一席,她卻連個板凳也沒有。有個畫廊老闆,還是女老闆的弗雷德,更對她說:「你畫得比我認識的男人都好,但我不能為你辦展,因為你是女人。」
生活創作都極簡 101歲還在畫
對於環境不公和時運不濟,埃蕾拉用最簡單的方式對待,即不在意成敗、不改變初衷、不迎合市場,持續創作。
她過著簡單生活,把精力全投入創作,沒有一天停歇。「我起床後,第一件事是想早餐吃什麼?吃過早餐,我會受到工作召喚後行動。我一生都在作畫,這讓我感覺很好。」她就以這樣存在的方式,默默在紐約曼哈頓三層小樓的住家兼工作室,創作逾半世紀。
○四年紐約里森畫廊要辦一個三位拉丁美洲畫家的聯展,臨時有一位缺席,老闆的畫家朋友貝查拉(Tony Bechara)便推薦埃蕾拉,老闆看到她的作品,很驚訝為什麼沒聽過這號人物?各方反應和老闆一樣,為什麼作品如此傑出卻沒被發掘?她迅速暴紅,畫價飆升,各方搶著收藏,她終於等到屬於自己的熱氣旋。
有人問她,她的作品到底要表達什麼?她說:「如果可以說出來,我就不用畫了。藝術應該是行動,藝術不應該用說的。」她現在一○一歲,仍天天創作,她先打好稿子,然後請助手貝杜瑪照樣放大,畫到大幅的畫布上。她認為長期被埋沒,其實反而得到另一種形式的自由,可安靜地琢磨、思考、淬鍊,養成沉浸在直線、角度、秩序的獨特世界。
而讓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深愛她的丈夫,堅信她會大放光芒,卻沒親眼看見,「你只要耐心等待,好事終會降臨。」面對成功,她說:「也是時候了,晚來總比不來好,但早點來好一點,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