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傘草 留下海洋與太陽的溫柔

文／梁雯晶　圖／林宜賢、Kamaro’an住下來吧提供　採訪協助／????舒米．如妮、張雲帆、劉立祥、瀰漫咖啡、Kamaro’an住下來吧 

出處／《原視界TITV雙月刊》13期

順著山脈起伏，迎向湛藍太平洋，梯田上綠油油的稻苗正結穗，迎風招展，層層堆疊。生長於海稻米最底層的輪傘草，如傘狀的苞片向外幅射，在豔陽下恣意生長，像是撐起一把把綠色的小傘，溫柔地照護著土地。

走進「瀰漫咖啡」，貓兒正躲在椅子下甜睡，港口部落婦女手工編織的浪草燈晾在庭院做著日光浴。結合簡潔俐落的金屬骨架，輪傘草編織而成的片狀草蓆，優雅地扭轉成蜿蜒弧線，溫潤了金屬材質的冷硬，如浪般起伏的線條摻著草香，溫柔地包覆暖黃的鎢絲燈。閉上眼，彷彿可以聽到夏日太平洋岸邊傳來的浪潮聲，伴隨著和緩微風，汲取剛好的陽光溫度，輕輕灑落。

海稻米、輪傘草、大葉田香　共生共榮

在舒米．如妮的記憶中，有著一幅令人懷念的畫面。港口部落面向太平洋的梯田一路向海展延，海風吹拂著稻浪，引自山上的清澈水源，順著水圳潺潺灌溉梯田，長成金黃稻穗。稻米、梯田、水圳，在此形成自然和諧的溼地生態體系，小魚、蝦螺、水生植物的輪傘草與大葉田香在此共生共長。 

每當族人收成稻穀時，會順便將共生於海稻米下方的輪傘草收割，並採摘大葉田香。輪傘草經過日曬後，擅於編織的阿美族婦女將其編織成草席使用；具有雅致香氣的大葉田香，是族人釀製酒麴不可或缺的原料。但曾幾何時，因為時代及生活型態的改變，海梯田休耕了、水源乾涸了；仍然耕種的田地改採慣行農法，使用除草劑、農藥耕種，讓亟需乾淨水源與溼地生態的輪傘草與大葉田香無法繼續生長。 

為了找回曾經的記憶，舒米．如妮回到部落，說服族人復耕海梯田，經過多年的努力，成功讓稻米復耕，同時她也開始嘗試復育輪傘草與大葉田香，希望重新找回三種植物在部落土地上共生共榮的生態。

輪傘草　海岸阿美編織素材

輪傘草，這個對於許多人有些陌生的植物，多被用來作為池塘觀賞植物用，但位於東半部的海岸阿美，以輪傘草根莖粗壯筆直、具軔性的特質，將其作為編織素材使用。它生長快速，不需特別照顧，播種一次就可以不斷生長，僅4個月的時間便可長成200公分左右的高度。

輪傘草採收後再經過2個月的日曬，便可成為編織素材，婦女將其編織成為片狀的草蓆，或者耕種時抵擋日曬的太陽蓆，「輪傘草過去在部落以內需為主，婦女人人會編織，大家的使用量很大，但是海梯田的水源斷了之後，輪傘草也就不再出現於部落中。」舒米．如妮說道。

為了推動輪傘草復育，舒米．如妮開始思考其產業化的可能性，希望藉此帶動部落復育的契機。畢業於臺大城鄉所，而今是港口部落的媳婦Tipus（林易蓉），也希望能將部落的文化及工藝發展成為可兼顧傳承文化及經濟產業的模式，因此與港口部落藝術家合作，成立「Kamaro’an住下來吧」品牌，期將近年來部落源源不絕的藝術能量與品牌結合，成為延續發展的動力。藉由品牌的挹注，以及舒米．如妮的復育輪傘草的計畫，輪傘草系列因而成為「Kamaro’an住下來吧」與部落合作正式推出的品牌商品。

延續能量　建立部落在地產業

「過去部落藝術家所創作的作品、藝術裝置，具有時效性，合作案子結束後可能就沒了，如果可以將這股藝術能量延續下去，結合部落的年輕人或婦女使之成為產業，會發散出更大的效益。」設計師張雲帆解釋「Kamaro’an住下來吧」成立的緣由。

在Tipus的奔走之下，結合花蓮石材暨資源產業研究發展中心計畫經費的申請，開啟了與臺灣科技大學工業設計所合作的契機。藉由計畫的合作，當時還是臺科大學生張雲帆、劉立祥與指導老師董芳武來到港口部落，與舒米．如妮及部落族人共同開發部落的文化技藝產業化的可能性。

傳統採收輪傘草後，族人會直接將整株置於陽光下曝曬處理，再進行編織。散發出草香味的輪傘草蓆，既涼爽又通風，適合花東熱情豔陽天。舒米．如妮曾經嘗試將族人編織的輪傘草蓆運至臺北展售，但北部溼冷的天氣易使草蓆發霉，因此無法踏出產業化的第一步。

在與「Kamaro’an住下來吧」合作之後，舒米．如妮改良編織素材，將輪傘草根莖剖半，去除中間的吸水的維管束，取外層纖維日曬，待曝曬過後，外層纖維會向內捲起，成為更細緻的編織素材，可運用於更精細的創作，也較不易發霉。 

舒米．如妮將研發出來的改良技巧，以一對一的教學方式教授給部落婦女，帶動部落共同投入輪傘草產業化的工作。她希望，先讓族人看到其經濟價值，才能進一步帶動輪傘草的復育。

從故事到設計　貼近土地的溫柔

在合作過程中，張雲帆與劉立祥做了很多提案嘗試以及討論。劉立祥提到，與部落合作的模式與一般業界最大的不同在於，業界多由設計師發想、畫出設計圖後，就交由下面的人按照設計師的構想執行；但與部落合作需要不斷地溝通及調整，例如：設計出的構想族人是否有辦法執行？在彼此互動溝通的過程中，反而激發出更多具有生命力的創作火花。

「他們設計出來一整本輪傘草系列產品，但是很多構想不是廠商技術上無法配合，就是我不會編出他們想像的樣式，而且我們部落婦女很多年紀大了，眼睛老花無法編織太複雜的樣式。最後開發出來的輪傘草產品是在廠商、我、部落婦女三者都可以配合的狀況誕生出來的。」舒米．如妮笑著說。她認為，在雙方合作的過程中，兩位年輕設計師最大的收獲在於「參與」。從認識輪傘草的特性、採收，到實地製作、生產、行銷、管理與出貨，設計師完整參與了一個品牌創作的過程，與部落族人的溝通，更能讓他們實際感受與思考產品未來的可能性。

從學生時代參與計畫，到畢業後成為正職，長達3年的時間，張雲帆與劉立祥長駐港口部落，對於產品的特性有更深切的了解，也更能融會設計的溫度與生命力。「目前臺灣的文創很蓬勃，但大多仍停留在表面，例如很多文創商品僅僅是拿圖騰刻印在素材上，無法深入產品的核心概念。」張雲帆表示，與部落一起創作的產品，所承載的溫度不同於一般市面上的文創產品，或者科技公司的3C產品，更具有豐富的故事性，以及貼近土地的生命力。 

劉立祥笑說：「如果我們跟其它同學一樣，畢業後到科技公司上下班，當然會輕鬆很多，但是我們都覺得，目前在做的事情更有趣且更具有發展性。」

兩位20歲出頭的年輕設計師，選擇與其它同學不同的道路，他們來到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交通不便的遙遠偏鄉，頂著烈日、吹著海風，走入田野部落間，找尋來自土地的溫柔力量。在不斷地嘗試、研究、對話的過程中，他們在部落文化元素以及藝術設計理念中找到了平衡，跳脫一般常見的原住民族圖騰語彙，回歸素材本身，從中思索素材的特性、質地以及美感，共同創作出兼具生命力與藝術的設計產品。

問到從都市來到部落工作居住會不會不適應，他們帶著燦爛的笑顏回道：「不會啊，很好玩，而且舒米阿姨煮飯很好吃！」

以自己的模樣  找到立足世界的力量

與稻米、輪傘草共生的大葉田香，也是舒米．如妮一直積極復育的作物。大葉田香如同輪傘草一般，因生活環境的關係，僅有海岸阿美族人以其作為釀酒酒麴使用。舒米．如妮曾經也嘗試將大葉田香產品化的可能性，以其本身具有淡雅香氣的特性，製作大葉田香茶包，但因部落缺乏低溫烘乾機具，生產成本過高，因而暫緩進行。

「未來我仍然希望可以找到讓大葉田香產品化的方式，目前部落僅剩一位89歲婦女會製作傳統酒麴，文化的消逝就在眼前。」舒米．如妮提到，過去她曾開發大葉田香茶包，但畢竟喝茶不是港口部落的文化，未來，她希望能以酒的形式讓大葉田香產業化，「以自己的樣子展現，才會有價值。」 

回歸初衷，舒米．如妮復耕海稻米，復育輪傘草、保種大葉田香，不僅是為了重現記憶中家鄉的模樣，更希望藉由產業帶動族人看見作物的經濟價值，進而重視部落的土地、水資源的保護。

「我一直在努力與思考的，是什麼東西才是對這塊土地最重要的？以及我們可以做得到的？」舒米．如妮努力留下及找回那些即將消逝的文化與記憶，「如果這些東西都不在了，港口部落是什麼？我的身分又代表什麼呢？」黝黑的臉龐上，舒米．如妮的雙眼溫暖而篤定。 

走過十幾年的時光歲月，她也曾遇到挫折，但她豪氣地說：「啊，那些都不用講啦，到部落找婦女喝喝酒、聊聊天、唱唱歌就沒事了。」對她來說，遇到困難，所有的心急、不安、發愁是一定都會有的，但是如何面對才是最重要的。是她始終相信，世界很大，唯有堅守自己文化的獨特，守護其傳承不斷，才能帶著堅定且驕傲的姿態立足於這個世界上。

正如品牌「Kamaro’an」的阿美族語意義一樣，這塊土地一直以「住下來吧」的力量呼喚著族人回到自己的家鄉。有著強韌的生命力輪傘草，百年來根著於此，ina的雙手將其編織成一盞盞亮著暖黃燈光的浪草燈（Riyar）與旋草燈（Cidal），如同這塊土地孕育出的海洋與太陽，以溫柔而堅定的力量，守護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