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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需要一點心

點心,需要一點心

商周出版

政治社會

2015-01-19 11:46

飲茶,在廣東人心中有著莫名的重要地位。舊時「一盅兩件」說法,直指出飲茶在乎的是氣氛,講究的是精巧。一盅茶,飄出香醇茶香;兩籠點心,吃盡心機巧手。茶杯中,談盡風花雪月、社會大事,乃至家國風雲,伴隨茶香昇華。吃,彷彿只是配襯。

點心,需要一點心




 
人說,八十年代香港隨處都是機會,遍地黃金,然而,也是貧苦大眾特別多的年代。那時,別談什麼科技產品,小孩課餘活動,就與鄰居小孩在球場追逐。生活樸實,簡單美好。我也是從樸實年代長大的一群。雖說窮,但還是吃得飽、穿得暖;但談到吃,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能偶爾上茶樓飲茶,已是家庭樂事。

我家飲茶,從小就是件大事,一般由老爸提議,經過三審,甚至三十審,終得到老媽通過後,始能成事。猶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一大早一家四口便從九龍灣動身到尖沙咀,出發時,老媽已不住碎碎唸:「怎麼要大老遠到尖沙嘴飲茶?」

轉過九曲十三彎,來到商場盡頭。猛然發現酒樓門外貼著:「關門大吉」字條。我背上立時冷汗直冒,同時,老媽的咆吼也隨即爆發。飲茶,最後換來閉門羹之味。

飲茶,在廣東人心中有著莫名的重要地位。舊時「一盅兩件」說法,直指出飲茶在乎的是氣氛,講究的是精巧。一盅茶,飄出香醇茶香;兩籠點心,吃盡心機巧手。茶杯中,談盡風花雪月、社會大事,乃至家國風雲,伴隨茶香昇華。吃,彷彿只是配襯。

新同樂
談點心精巧,談新舊融合,於香港還數「新同樂」。曾被冠以米其林三星光環,雖被摘掉一顆星,但從不減它的光芒,更不減它在饕客心中的地位。舊日傳統點心,早跟隨香港Good Old Days逝去,像「赤繩欣繫足」、「彩鳳隱龍懷」,全是陌生名字,敢問新一代,除了蝦餃、燒賣,點心,大概只懂流沙包吧?

而我飲茶,總愛新舊融合。蝦餃、燒賣是中堅分子,如同考核般,做得不好,店名便可從口袋名單裡剔除;再來幾道新派點心,了解飲食潮流。如此一個假日早上,於願足矣。

新同樂從跑馬地搬到尖沙咀後,變得比舊日更低調,名字極少見於報紙雜誌。不少人以為新同樂背起魚翅酒家名號,只走高檔奢華路線。其實新同樂從來都是雅俗共賞,每次我都不過吃幾道點心,偶爾加一、兩味小菜,滿足矣。

像雲吞一樣,蝦餃不知何時沾上「大而無當」的妖邪之風。點心,該吃精緻,吃心機,一口啖盡鮮美才叫上品。餃皮是另一災難,厚實、粉糊是通病。小小一顆餃,皮要晶瑩剔透,半透出嬌嫩蝦肉;薄而不能穿,質感彈牙又黏糯,咬在口中,綿軟煙韌集一身。今時今日,河蝦淡雅之味早不復存在,但若把碩大整隻蝦肉入餃作為賣點,是錯中之錯。蝦肉、肥肉、竹筍,三者皆融為一體,才能造就鮮腴清爽之味。

好蝦餃不易尋,新同樂永遠是我不二選。不大不小,剛好一口啖之,皮和餡在口中融合。餃皮煙韌香糯,各個俱有十一摺,美得像昔時美女綾羅綢緞上的羅衣摺子。肉香蝦鮮,湯汁滿盈,幾十年從不沾上妖邪之風,堪稱完美。

人人以為點心皆以廣東為發祥地,但燒賣卻貨真價實乃是由北方自元代經晉商傳到南方。燒賣,北方又稱為「稍麥」、「燒麥」,有說起源於包子,又有說起源自茶館小吃,眾說紛紜。唯一肯定的是,南傳後成為點心主流,蝦餃、燒賣,齊名已久。不論南北,燒賣皆以麵粉作皮,以肉作餡,腰一捏,有若「楚腰」,頂開口當花蕊。南方人吃得精巧,肉餡多點一撮蟹黃,鮮上加鮮。

今天人人以海鮮為奢華,頂上蓋蝦、蓋帶子,隨處可見,但我還是喜歡單純鮮美肉香。肉講究肥瘦均勻,入口綿軟富肉汁,配點冬菇提香,混些蝦肉加鮮,已無可挑剔。新同樂不多不少,不花巧不造作,簡單呈現昔日嶺南風味燒賣。

兩道主角過後,換些新派口味──金包銀絲腸粉,原本平平無奇的布拉腸粉,何以變成金包銀絲,好奇不已。腸粉皮自然是現點現拉,粉嫩細滑而米香濃濃,裹起剛炸香的腐皮,中間還藏著經上湯煨煮過的蘿蔔條。外嫩內脆而中間軟滑,咬開蘿蔔,高湯香濃不已。有時候,創新只要做得好,也未必不如舊時風情。

在新同樂,品味到的是飲茶閒情逸致,幾道點心,一壼靚茶,國事家事笑談風雲中,真有古時上茶館韻味。不過,品茗和點心這對雙生兒,直到早幾年分家了。因為點心專門店出現,以致我們不論早晚,都能以點心為主餐。晚餐吃點心,從前幾乎是天方夜譚。

我有時反思,點心專門店把飲茶點心文化攔腰切斷,是美事還是壞事?但平心而論,縱夜幕低垂,偶爾也想啖幾口精緻點心。這時,我二話不說就走到「利小館」。

利小館
猶記得第一次光顧利小館,覺得水準平平,完全無法想像是「利苑」新分支。想不到,一年半載後,狀態回復大勇。尤其蝦餃、燒賣更是同行中,少有接近古法水準。

蝦餃一口大小,餃皮柔韌有彈性,在口中慢嚼,蝦肉鮮美淡然散發,竹筍爽甜,幾乎無可挑剔。燒賣外形宛若小黃花,楚腰纖細,頂上沒蝦沒帶子,奉行簡單就是美。豬肉切得細緻綿密,吃在嘴裡,滿口肉汁又香又甜,冬菇更為燒賣多添一縷幽香,欠的應該只是頂上的一撮蟹黃。
在利小館,新派點心更討人歡心。利苑的成名作「冰燒三層肉」,自然成為利小館的名菜,我常說:「這道三層肉,貴在捨得。」燒腩只挑層層相間五花腩入饌,過肥過瘦,通通捨棄。以明火燒得金黃香脆後,再大刀闊斧切掉最底兩層精肉,切成小方丁上桌。一小方丁,肥瘦層層相間,塊塊夾精夾肥,一口一塊,香脆豐腴,油香在舌上遊走。才吞下,又想來一塊,這小丁方,讓人吃不停。

論新派點心,「流沙奶黃包」可謂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猶記得小時候,奶黃包不流沙也不金黃,掰開,黃澄澄餡料像奶油又像米糊,半帶奶香。有時我也想知道是何年何月奶黃包都變成流沙。利小館出品秉承利苑風格,熱呼呼放在手中,一掰,金黃瀉地,流沙而不油,奶香濃郁又帶鹹香,盡收奶黃汁。肥胖?早拋到九霄雲外。

從前上茶館是件大事,也是件雅事。今天,吃點心變成快餐文化,也沒有人理會什麼才叫正統點心。有一次,在某著名點心專門店吃到彈性鮮美皆欠奉的蝦餃,而旁邊來自五湖四海的觀光客,順手把「海量」辣椒醬,一股腦兒加到蝦餃和排骨飯同吃,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店家資訊
新同樂魚翅酒家

地址:尖沙咀彌敦道132號美麗華商場4樓D號舖
電話:(852)2152-1417
營業時間:週一至日11:30~15:00、18:00~23:00
 
地址:中環士丹利街13號地舖
電話:(852)2807-2290
營業時間:週一至日11:30~15:30、18:00~22:00
(點心只於早午市供應)

利小館
地址:銅鑼灣勿地臣街1號時代廣場地庫2層B217-B218號舖
電話:(852)2602-8283
營業時間:週一至日11:00~23:00

下午茶‧男女大不同
根據個人非正式調查,我還沒遇過半個女生不為下午茶,呀,應該說英式下午茶著迷。一問到妳喜歡Afternoon Tea嗎?雙眼立時放光。在網站貼上三層架照片,隨便也搏得幾百個讚。英式下午茶實源起於法國路易十四,直到十八世紀傳入英國宮廷,並於十九世紀因著工業革命帶來各種社會問題,英女皇故特准把「下午茶文化」傳入民間,同時大力於國內培植茶葉,才使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從前開茶會就是財力炫耀,不單茶葉,就連砂糖也是罕有之物。從精巧茶具到室內裝潢、沙發設計,還有庭園修整,通通都是下午茶配套,這才叫Afternoon Tea。

其實,下午茶,講究的是一種氛圍。必須先看天做人,風和日麗才是午後一杯茶的最佳陪襯。看完天,更要看心情,最好挑個平日休假的下午去喝下午茶,將惱人之事通通拋到九霄雲外,平日下午,也不怕遇上假日的人山人海。如果下午茶變成限時限刻,甚或店門口塞滿一條審視又期盼你離開騰出座位的人龍,什麼雅興都給毀了。

天時地利人和俱備,我最愛來「文華東方」喝個下午茶,解解煩憂。先前文華東方酒店被著名網站評為全球最佳酒店,這美名真是實至名歸。從踏進酒店大門開始,不難感覺到中西文化融匯之美。而位於閣樓的「快船廊」,更以英式下午茶聞名,狹長走道兩旁放置寬敞又舒適的沙發卡座,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一頭倒下來,遠眺維港景色,真是舒坦。

任市場怎變,連泰式下午茶也可以放上三層架,文華東方依舊只賣一款傳統下午茶。銀製茶具不花巧,卻最能表現英式傳統韻味。我最愛來杯伯爵茶,茶才剛碰到白骨瓷茶杯,幽香便撲鼻而來。茶香細緻,茶體順滑細緻,呷一口,甘醇悠長。

先來口Scone(司康)吧。不論按禮節該先吃鹹還是甜,我都抵擋不了熱騰騰Scone的美味。吃Scone,必配白皙細滑的Clotted cream(凝脂奶油)。有時不得不讚英國人,原本只為了減省浪費,把鮮牛奶隔水蒸煮再冷卻,製成易於貯藏的Clotted cream,搖身一變就成為下午茶的骨幹,平白為這白奶油添上華貴光環。質感細滑而極富奶香,配上厚實鬆軟的Scone,還欠的該只是一抹甜膩芳香。

於文華,有時我也搞不清是為了玫瑰果醬吃Scone?還是為了Scone吃玫瑰果醬?這果醬橘紅得微微發亮,濃稠得糾結於湯匙之中。這抹紅,像胭脂為白皙無瑕的Clotted cream添上色彩,紅白相間,煞是好看。玫瑰芳香醉人,甜豔回甘,美味得連骨頭都酥軟,幾乎可以幻想到有多少落紅為食客化成這縷芳魂。清酸的草莓果香與Scone搭配得實在天衣無縫,別想太多,此刻最希望的還是多來一口吧!

甜膩過後,最好來點清新爽口之物換換風貌。頂層Finger Sandwiches(手指三文治)特意切成細長手指狀,以便上古貴族不用張開血盆大口品嚐,而眾多三文治款式中,青瓜(小黃瓜)更帶種浮華盡去的況味。今時今日,青瓜早成為家常菜蔬,但於古時,青瓜卻是稀有之物,一塊青瓜三文治,盡顯財力。鬆軟麵包夾著清爽青瓜,剛好清清味蕾,以為下一道作準備。

如果來到文華,沒吃這道芝士蛋糕,等於白來了。這芝士蛋糕不叫什麼紐約芝士蛋糕,或是任何奇怪名字,直接把「文華」這幾十年老號名字押上──Mandarin Cheese Cake。蛋糕如絲般滑,甫接觸到舌頭,便細細融化成縷縷奶香,大口吃下,藍莓清酸怡人,像陣夏日忽爾吹過的涼風,涼透心坎。

就這樣,呷呷茶,吃件餅,看看風景,一個下午就浮華而過。我認同,若不是貴族,若不是貴婦,這等奢華就有如水過鴨背,不留痕跡。像我這種大男生,草根基因早透骨蝕筋,英式下午茶?直接來份三文治更過癮吧!
 
港式下午茶
如果英式下午茶講究的是一種氛圍,港式下午茶講究的就是一份愁緒,一份從惱人工作中逃離,喘口氣的慾望。有時候我會想,下午茶跟加班壓根兒是雙生兒。午後,吃過午餐才不過一、兩個小時,怎麼又來份下午茶?但轉念,今晚隨時加班到天荒地老,還是先撒手不管,逃得一時就一時吧!

如果能吃一份「澳牛蛋治烘底」作為下午茶,加班加到天荒地老也心甘情願吧!人稱「澳牛」的澳洲牛奶公司,印象中跟澳洲沒半點關係,不過,在民風未開的六、七十年代,媚外便是大道理,冠上澳洲之名只為沾點放洋風。到今日,早沒有食客過問牛奶是不是澳洲而來,更因為人人皆知,來澳牛,吃炒蛋才是正經事。任你點ABCD常餐、午餐、營養餐,配餐那份炒蛋永遠最讓人著迷;但同時讓人頭痛,除了炒蛋,意粉、麵包、飲料,全都乏善可陳。

可以淨吃炒蛋嗎?可以,來份蛋治吧!多士烘得熱呼呼,足有寸許厚的炒蛋,單是看,就叫人心醉。大口咬開,多士咔嚓斷裂,炒蛋看似平凡,實嫩滑不已,更濃香馥郁。有時會納罕,究竟施了什麼魔法,炒蛋也可弄至這般出神入化?如果說這是全球最美味的蛋治,我想一點也不誇張。

吃過這份蛋治,沒十成,也有九成充滿電,十元八塊美味,於我,彷彿比幾百個大洋的英式下午茶更受用。但老實說,腦海中,吃英式下午茶次數比澳牛多,原因,還不是為了陪女生。看看香港三層架成行成市,便知男女從沒平等過。究竟這個三層架是用來置茶點還是用來吃,實難理解,但我深信如果下午茶少了這個像聖物般的三層架,我想,一定像落入凡塵的天使,失卻光環。

店家資訊
快船廊

地址:中環干諾道中5號香港文華東方酒店閣樓
電話:(852)2825-4007
營業時間:下午茶時段14:30~17:30(敬請預約)

澳洲牛奶公司
地址:佐敦白加士街47-49號地下
電話:(852)2730-1356
營業時間:週一至三、五至日07:30~23:00(逢週四公休)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西打哥
香港博客(blogger)西打哥,愛咬文嚼字,也愛吃用心做的食物,尤其最愛到處搜刮美食;六年前開始在網路上分享美食體驗,撰寫食評超過八百篇。Facebook粉絲專頁的粉絲逾一萬,部落格點擊率超過一百八十萬,食評推介已成為不少香港人、甚至是國外旅客的覓食指標。

出版:商周出版

書名:西打哥的尋味香港:從街頭小吃到餐館美饌,品嚐最道地的香港好味!

目錄:

作者序 談吃,也談文化,更談感情。

PART I 我的快樂年代

夜闌人靜牛腩香
 --九記牛腩、華姐清湯腩
小確幸,煲仔飯
 --坤記煲仔小菜、銓滿記餐廳小廚
一鍋心血
 --阿鴻小吃、蔡潤記
凝脂白滑豬腸粉
 --合益泰小食
唐餅囍雙逢
 --恆香老餅家
大學之道,大牌檔之道
 --泰源大排檔
我的故事,我的火鍋
 --盛記麵家
一縷幽香
 --美味食店
撫慰人心Comfort Food
 --何洪記粥麵專家、維記咖啡粉麵
遇上100%的咖啡
 --18 Grams
獨身漢的浪漫
 --新明發食家、明珍美食
心滿意足
 --富記粥品、新興棧食家、金峰靚靚粥麵
我的快樂年代
 --公仔麵

PART II 傳承好滋味

廣東麵的價值
 --長發麵家、佳記麵家、麥文記麵家、麥奀雲吞麵世家
真金不怕洪爐火
 --陳六記飯店、天鴻燒鵝飯店、永祥燒臘飯店
傳統糖水輓歌
 --綠林甜品、福元湯圓
街角茶香
 --蘇記、新香園
下車上岸車仔麵
 --新記車仔麵
牛丸頌
 --成記牛什粉麵、德發牛丸
富豪夢
 --富豪雪糕
牛雜情
 --十三座牛雜
失傳羊腩煲
 --新同樂魚翅酒家
叫蝦不是蝦
 --芋蝦
百年老號‧太平天下
 --太平館餐廳

PART III 吃出香港精神

夢想父子兵
 --蜆勁村盧爸爸私房菜
小吃,登大雅之堂
 --呂仔記、車品品小食
麵粉魔法三寶
 --民華餐廳、豪華餅店、金華冰廳
又一名怪人,詹師傅
 --詩餅坊
點心,需要一點心
 --新同樂魚翅酒家、利小館
下午茶‧男女大不同
 --快船廊、澳洲牛奶公司
正牌本土香港菜
 --大榮華酒樓、大榮華圍村菜
美食樂園
 --樂園
一脈相承,嶺南食韻
 --陸羽茶室、得龍大飯店
承先啟後,為粵菜謀出路
 --海景軒、大班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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