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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聲笑吧,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放聲笑吧,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借鏡人生

情感關係

2014-09-26 12:47

「雙腿截肢,女兒沒了,愛人也走了,怨恨嗎?」有朋友這樣問。「沒什麼好埋怨的,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就閉口不語。」妳說。妳的平靜令朋友震驚,但我知道妳的心思,怨恨只會讓生活更黯淡,再多的眼淚也改變不了事實。

感謝五年前的自己

五年前的妳:

當我努力回想五年前的妳,好像與現在的我,也沒有什麼不同。現在還常常有人會問我:妳有二十三歲嗎?這時候我就會暗自竊喜,並不經意地想起妳。看來時光增長了年歲的數字,卻很溫柔地沒有在我的臉上留下過多印記,不知道是否因為這些年心靈一直在做減法,所以也悄悄減去了歲月帶來的痕跡。然而,總歸還是有一些不同之處的,比如,妳擁有一雙苗條、美麗的腿。

那時候,站在舞蹈房裡,陽光灑下,妳盡情旋轉、跳躍。看著汗水順著靈活的雙腿滴落在地,妳無數次為之感到驕傲——仿佛這是造物主對妳格外疼愛的標記,讓妳像個精靈,在音樂的節奏中盡情地綻放美麗。跟妳學跳舞的小朋友們總愛圍著妳,嘰嘰喳喳地爭論妳更喜歡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妳的美麗好像讓孩子們覺得被妳格外寵愛就是值得驕傲的事。

那是2004年的秋天。那時的妳,青春年少,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揮霍。

畢業後,妳回到了老家,綿竹市漢旺鎮。在2008年之前,這是個景色秀麗的大城鎮,距離汶川地震震中直線距離約三十公里。

與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妳渴望愛情,期待白馬王子的出現。2006年冬天,半夜兩點,一個追求妳許久的男人,站在樓下等了妳幾個小時,只為讓妳吃上一口熱氣騰騰的包子。妳
感動得一塌糊塗,連婚禮都沒辦,也沒有來得及穿上所有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潔白婚紗,就嫁給了他。當然,現在我只能稱呼他為「前夫」。
一年後,你們的小寶寶——虫虫誕生了。

家庭富足,工作穩定。所謂幸福生活,大致如此吧。

然而,災難突如其來。2008年5月12日的那個下午,一陣劇烈的晃動之後,妳和女兒、婆婆抱在一起,落入黑暗中。

婆婆就在身邊不遠處,「說話,不要睡!」妳反覆對婆婆說。可是,婆婆的話越來越少,她還是睡著了……

妳探出手,四處都是粗糙和堅硬。突然,妳的指尖在身下的空隙裡觸到一片柔軟,那是女兒滾圓的小胳膊。妳摸著那一片冰涼的柔軟,閉上雙眼,頭腦一陣昏暗。回過神來,妳開始唱歌,唱〈鈴兒響叮噹〉,唱〈種太陽〉,唱〈豬小弟〉……把記憶中那些虫虫一聽到就會嘻嘻哈哈笑個不停的兒歌都唱給她聽。一遍又一遍。妳使勁搖她,她還不會說話,可她為什麼不哭?

妳聽到爸爸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呼喊,聽見救援隊施救的嘈雜聲。但一天過去了,妳仍然躺在黑暗裡。家毀了,女兒沒了,妳害怕、無助、不解、絕望,不肯再回答家人的呼喊。

慶倖的是,二十六個小時後,妳被救了出來。在送到醫院的第一時間,妳親手簽下了截肢手術的同意書,無論殘缺還是完美,活著比什麼都要緊。

截肢住院期間,一個志願者組織聽說妳是舞蹈老師,專門為妳編排了一支振奮人心的舞蹈——〈鼓舞〉。妳用膝蓋跪在床上,用力練習舞蹈動作。醫生擔心不利於傷口癒合,怕妳疼。可妳說:「腿沒有了,痛一下不好嗎?」

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柔弱才會爬上眼眶。妳又痛又累,真想驕縱自己一把,不想疼倒在重新開始搭建人生的途中,可是一想起辛勞的父母,妳的拳頭就攥了起來,妳對自己說:「不能再拖累爸媽了。」

〈鼓舞〉讓妳一舞成名,媒體紛紛採訪。妳又裝上假肢,像一名舞蹈的初學者,踉踉蹌蹌地從醫院裡走出來。妳用假肢先學會了舞蹈,然後才是走路。2009年的除夕,一紙離婚協議書擺在妳面前,妳又一次提筆簽下自己的名字,並不比簽手術協議書輕鬆。當年的海誓山盟,終於走向了分離。

「雙腿截肢,女兒沒了,愛人也走了,怨恨嗎?」有朋友這樣問。「沒什麼好埋怨的,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就閉口不語。」妳說。妳的平靜令朋友震驚,但我知道妳的心思,怨恨只會讓生活更黯淡,再多的眼淚也改變不了事實。

2009年初,妳從北京乘飛機回重慶。在候機廳,一位外國男人把臉藏在報紙裡偷瞟妳,似乎對妳如此年輕就坐上輪椅感到很好奇。妳突發奇想,一屁股坐在人家旁邊,趁對方不留意,從大大的裙擺裡猛然拔下假肢扛在肩上。看著對方嚇紅了的臉龐,妳卻在「咯咯」的笑聲中慶賀自己成功完成了一次促進中外交流的惡作劇。

為了能養活自己,從2009年開始,妳找了十幾個殘疾人,組建了殘疾人藝術團,四處演出。雖然時常入不敷出,但妳總是說,前途光明。

五年了,原本單純的妳,何時變成了成熟的我?

我找不到那個時間節點,但我看得到,一路走來,妳從隱忍落淚,到抿緊嘴角;從黯然神傷,到坦然微笑。妳悄然走遠,換作我站在人生的舞臺之上。過去的幾年裡,從完全不瞭解公
益事業,到結識一批又一批志願者,參與一項又一項的公益活動,我漸漸對公益事業產生強烈興趣,一直想組建一個志願者交流平臺。

「4/20雅安地震」,我第一時間奔赴蘆山。五年前,我是一名地震災區的受助者,五年後,我希望能夠用自己的綿薄之力,為雅安的鄉親做點事情——既是感恩,也是成長。儘管不少人質疑我沒有雙腿是否真的可以作為志願者的一員,但是我卻深深知道幫助的本質——不是能不能做,而是願不願意。只要願意,愛心就沒有限制。我的雙腿在整個救援過程中並沒有成為同行隊員顧慮和關注的地方,因為平常我的運動量就超過一般人,身邊的親戚好友也會經常遺忘我與大家有什麼不同之處。所以,擁有一顆健全的心,就不會認為自己的行為弱於別人。

一名大學生志願者臨時加入我們的團隊,負責發放食物。我叮囑他:「在發放乾糧之前,要先問別人一句,需要水嗎?」給受助者真正需要的東西、尊重他們的需求、傾聽他們的聲音——志願者當然不應只擁有愛心,還要善於思考和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問題。從自身經歷,我知道,哪怕一句話不說,只要真誠的説明有需要的人,他們就能夠感受到溫暖和希望。
今年年初,一家公司邀我去做演講,我演講的主題是「活著就要感謝」,感謝所有這一路陪伴在我們身邊的人,同時也感謝從前的那個妳。感謝五年前的妳,雖然錯過、痛過、彷徨過、掙扎過,但是不管怎樣——這一切的苦難,妳承受了,並且承受住了。感謝妳。是那時的妳,成就了現在的我。

現在的我
廖智
2013年5月2日


廢墟求生,挺住就是一切
汶川地震,災難發生在一瞬間


我曾經偷偷問過自己,倘若時光能夠倒流,倘若我還有選擇,我的人生,會有不同嗎?

可惜,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二○○八年的初夏,我所生活的家鄉綿竹市漢旺鎮,除了連續幾天的悶熱天氣,一切都似乎平靜如常。街上時不時傳來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的大笑和叫嚷。虫虫,我的女兒,那時候還不到一周歲,和她的奶奶待在一起,時不時被逗得笑個不停。吃完午飯,我收拾完桌子,也加入她們的嬉戲。

誰也不知道,一場即將吞噬我們所有人的巨變正在醞釀。

災難突如其來。

一開始,房子只是搖了兩下,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接著,房子就晃動得更厲害了。婆婆的眼裡都是驚恐,她第一個喊出聲來,說地震了,快去開門!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我下意識地衝到門口,卻怎麼都拉不開門。再下一秒,半棟樓就忽然在我面前垮掉了。我站在自己的家裡,刹那就看到了天空。

那是一個很難形容的畫面。

整幢樓本來一共有七層,上面還有半層的樓頂,我們家在三層,而我就站在坍塌的邊緣。我眼睜睜地看著房子在我面前塌下去,就像是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一刹那,一半的樓就沒了。我甚至能看到塌落的房子裡還有人,我甚至還記得她穿的衣服的顏色,可那麼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腳底下成了深淵。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我的嗓子裡湧上無限恐懼,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回過頭,婆婆抱著虫虫站在那裡,她看上去快要摔倒的樣子,其實我也已經站不穩了。兩個人的眼睛都看著我,一個老人,一個孩子,我是她們唯一可以指望和信任的人了。

我撲過去,啞著嗓子喊,讓她們蹲下。婆婆抱著虫虫,我抱著她們倆,我們三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渾身發抖,閉著眼睛,不敢睜開。
「轟——」

我感覺到腳底一空,本能地喊了一聲虫虫,但也只發出了那麼一聲聲響。灰塵和泥土劈頭砸過來,堵住了我的眼睛,也塞住了我的嘴巴、鼻孔和耳朵……炸雷般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轟

響,我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感覺整個人像是墮入了看不見的深淵,一直在晃,在晃……

過了很久,我終於能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還是一片漆黑。

鼻子裡竄進來很大一股子酒味,大概是家裡的酒瓶在某個地方碎了。我想動一下身體,卻感到一陣鑽心的疼,右腿的腳底板被什麼東西刺穿了,一直穿到小腿肚子裡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護在懷裡的婆婆和虫虫都不見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家的整個地板都翻轉了過來,豎在了我的側面,和橫在頭頂的預製板一起,構成了一個三角形的空間。我還活著,就是因為整個上半身都在這個空間裡。我的腿被斷裂的地板壓在某處,無法動彈。婆婆的位置在我的身前,她的腿也被壓住了。那虫虫呢?

我清醒過來的那一刹,就伸手去摸我的虫虫。

婆婆說妳別動,別動,妳一動,我這裡就特別難受。

可虫虫在哪裡?她怎麼樣啊?

婆婆虛弱地說,虫虫啊,她在我懷裡,她睡著了。

這不可能,她怎麼睡得著?虫虫她明明是被保護在最下面的,應該是最安全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是被壓住了嗎……

婆婆只是說,我不知道,我看不見……

我再也問不下去了。

女兒沒了,撐不下去了

黑暗中,我們倆很久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漸漸傳來了聲音。我先聽見了我爸爸的聲音,又聽見了街坊鄰居們的聲音。有了聲音就好像有了光,外面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讓我開始變得很亢奮。我開始扯著嗓子大喊,我們在這裡,在這裡!

他們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但救援依然進展緩慢。因為廢墟裡還有其他人,層層疊疊,呻吟聲陸陸續續傳來。我們的聲音如此微弱。

我也聽到了我前夫的聲音,當然,那時候他還不是前夫。他在外面喊我們的名字,問女兒怎麼樣了。婆婆說虫虫睡著了,他哭,他不信。我不許他再問下去了。我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但我不願意去想,就好像沒有聽到答案之前,事情就不會變壞,我就可以假裝自己不難過。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聽到他求救援的人救我們出來,然後他就走了。只剩下我爸爸還在外面等著。

我想出去,很想出去。我要離開這個地方,立刻,馬上。

我和婆婆想靠自己往外爬,可是我們的腿都被壓得太緊,就算咬牙一起扯也扯不出來。我們一直求救,但救援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我們依然被壓在那裡。他們說,我們上面也有人,旁邊也有人,那些人都還沒被救出來,我們被壓在正中間的根本沒法救。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

困在無邊的黑暗之中,聽著四周的呻吟聲漸漸變得微不可聞,我們的心也跟著一寸一寸地暗下去。大概過了十個多小時,一直緊貼著我的婆婆忽然開始打起了嗝兒。我覺得不對勁,心裡很慌,不停地跟她說話。可婆婆除了打嗝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忽然間,打嗝兒聲停止了。什麼聲音都沒了。

我伸手湊近她的鼻子,沒有呼吸。我整個人愣在那裡,不敢相信她居然就這麼去了。彷彿前一秒,她還在我身邊激烈地大聲呼救,可瞬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探出手去找虫虫。四處都是粗糙的沙礫和堅硬的水泥,忽然間,我的指尖在空隙裡觸到一片柔軟,那是虫虫滾圓的小胳膊。

雖然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摸到虫虫之前,我還是抱著自欺欺人的可笑幻想,僥倖地想著她可能還在,或許真的只是睡著了。可是那一刻,我抓到虫虫那軟軟的小小的身體的那一刻,我再也沒有任何餘地可以欺騙自己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

我忽然笑了。

我說沒事,沒事,虫虫不怕,奶奶都去陪你了,媽媽很快也會來,我們祖孫三個,一個都不少,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不遺憾……我就那麼自言自語地在那兒跟虫虫說話,心中死一般的平靜。

從那一刻起,我沒有再呼救,我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我聽到我爸爸在外面一直在吼,一直在吼,我不理他。我聽見他在外面喊了好幾次,廖智你還在不在,一會兒又喊我婆婆,張阿姨你還在不在,你們怎麼沒聲音了……我爸爸一直喊,一直喊,可我沒有理他。

我想,還掙扎什麼呢?不要救了,不用再救了,救了也沒有用,女兒都不在了,我不想活著出去了。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沒希望了。

就這樣,我一言不發。沉默了一個多小時,餘震來了。外面很多人在勸我爸走,我聽得很清楚。他們說你快走吧,你的女兒肯定已經不在了,你要是想見她,就等外面的人來了,用推土機把這裡推開,你就見到她了。我爸說怎麼能用推土機呢,我女兒還在裡面,你們要想辦法救她出來啊。人家又勸他,你女兒肯定不在了,不然不會這麼久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你趕緊走吧,餘震太危險了。我爸就堅持說,我女兒肯定沒有死,她只是累了,睡著了,她只是想休息一下……

我真的好累。這些話都沒有辦法打動我死去的心了。我拉著虫虫的手,一句話也不想說。我想,睡吧,睡著了,一切就結束了。就這樣結束吧。黑暗中,餘震果然兇猛地來了。我清晰地感覺到壓在上面的預製板往下沉了一沉,我閉上眼,心想,來吧,時候到了。

為了父親,賭一把

就在那一刻,外面忽然罵起來了。

我聽見有個聲音粗暴地吼著:「你這個老人,怎麼這麼固執啊!你不知道這上面很危險啊?快下去,快下去!你再待在這裡,待會兒我們還得來救你!」我爸小聲地堅持著:「我不走,我們廖智還在裡面……你們不救她出來,我是不會走的……我們廖智是不會死的……」

我聽得出來,吼他的人吼得太大聲了,他一定是被嚇到了,聲音很輕,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很明顯,在剛剛的餘震裡,他摔倒了,我不知道他摔傷了哪裡,救援的人也急了,就命令他離開。他卻一直小聲地堅持著,說什麼都不肯走。

那一瞬間,我整個心,擰成了一團,眼淚嘩啦就流下來了。我哭得稀裡嘩啦的,大聲喊:「爸,我在呢,你快點下去吧!不要站在外面了!」

我爸的聲音突然就變得很急很激動,他說廖智,妳怎麼不回答我,叫了妳這麼久,妳怎麼都不回答我,我說我剛剛睡著了,我爸就說妳不能睡,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睡啊!我聽得很明白,剛剛那一個多小時裡,他自己也覺得我可能已經死了,但就是不願意相信。他聽見我聲音的那一刻,他好激動,激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飄著的了。我說,爸,你放心,我沒事,我一定不會死的!

就這樣,地震發生這麼久之後,我在漆黑的廢墟底下,終於哭了出來。

之前經歷這麼多事,我的眼睛一直是乾的。婆婆的死、虫虫的死,都像是一場無邊的噩夢,我的心裡像是死了一樣的寂靜,就是哭不出來。可是,這一刻,我哭崩了。我覺得命運真的是對我太殘酷了,虫虫的死給我太大的打擊,我曾以為死了會比活著更好,可我爸還在外面,我媽還在外地沒回來,我要是就這麼死了,家裡就我一個女兒,他們以後該怎麼辦?
老天爺啊,求求祢,讓我活著出去吧!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出去跟我爸說一聲謝謝……如果有幸能夠活下去,我一定會用全部的生命來回報上天賜予的新生命……
重新燃起了生的念頭,時間就變得更加難熬了。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會得救,幾個小時後?還是需要一天?兩天?三四天?

我開始變得理智起來,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我仔細地觀察了自己的處境,盤算著怎麼儲存精力和體力,因為很有可能會在這裡待很久。然後,我把我四周的情況一一告訴了外面的救援隊伍,我說,現在這麼挖是挖不出來的,你們需要的,是吊車。

吊車來了。

司機吊走了壓在最上面的幾塊預製板之後,卻不敢繼續了。經歷了地震,這些預製板都變得很脆,很有可能吊到半空中就會碎裂,砸下來。我爸把這些情況都告訴了我,我說,那就賭一把吧,繼續吊,要是出事了,我自己來負責。

那是生死攸關的一刻。我雖然不在外面,但後來聽我爸說,當時所有的人都死死地盯著吊車的吊臂,一個人都不敢大聲呼吸。因為萬一半途預製板墜下來,我直接就沒命了。第一塊板子慢慢被吊高,剛剛移到一旁,嘩啦一聲就裂開了。可這只是第一塊,還有第二塊,還是要賭命!

我爸當時有多緊張我不知道,我只聽到又是嘩啦一聲,特別刺耳,第二塊板子也是在移開沒多遠的時候就碎裂了,如果砸在我頭上,我就死定了。兩塊板子一吊走,我覺得鬆了一大口氣。

我的命真的是撿回來的,是上天額外賜予的。

到了這時候,我上面的廢墟裡的那些人,都已經走了,沒了。

鑿開了一個洞,有戲!

這個時候,已經是地震發生後的第二天了。

最初的救援沒有用吊車,是因為我上面的廢墟裡還有人。漸漸地,其他人都沒了,吊車才一層一層地把廢墟挖開,我才有了得救的希望。眼看還剩下兩三層預製板了,吊車卻不能再繼續用了,因為那幾層板子早已經碎開,再往下挖就要靠人工打洞了。

救援隊從我前方大概一兩米遠的地方開始打洞,那個地方比較薄,但能打出來的空間還是很狹窄,他們怎麼都鑽不進來。最後,來了一個個子很小的男生,他不是士兵,就是來幫忙的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他瘦瘦的,拿了一個手電筒鑽進來,用手電筒的光照到了我的臉。

我當時真的好激動,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終於看見外面的人了!我抓住他的手,捨不得他出去,只想讓他留下來陪我。他說沒事的,我就是來救妳出去的。他帶了一堆工具,可是,鐵鍬之類的工具在這麼小的空間裡都用不了,於是他就掏出一個鐵鑿子,在我頭頂附近一點點地敲。

敲來敲去,成效不大。我說那就從左腿的方向打洞吧,先把壓著的腳給挖出來。因為我是斜在他面前的,他進不來,我就接過他的鑿子來敲。就這樣,我先一小塊一小塊地把面前的這些東西敲走,等他可以往裡面爬一點點的時候,我們倆就輪換著鑿。我當時覺得希望很渺小,用這麼小的一個鑿子,這麼一點點地敲,要敲到猴年馬月啊!

好在外面也有人配合著往裡鑿,我們兩邊一起努力,一個小時以後,終於破了一個洞,我終於看見外面的天色了。天已經亮了。

在我們的敲鑿之下,我的左腿總算被挪出來了,但右腿還是插在裡面,怎麼都弄不出來。

於是我就找他們要刀。

他們嚇了一跳,以為我想自殺。我說到了這個時候了,我怎麼會自殺,我一定要活著出去,可是腿被壓得太緊了,我想把被壓住的那段給切掉,再爬出來。我爸真跑去借刀子和麻藥,
醫生當然不肯借,要這麼切下來,我肯定會大出血,只會死得更快。

那能怎麼辦?我忍著痛,強迫自己冷靜地去思考這個問題。

那時候的痛,其實已經不再是腿被壓住的痛了。被壓的時間久了,我的整條腿也就麻木了,痛的是腿裡的韌帶。我被埋在廢墟裡的時候,兩條腿是分開的,左腿在上面,右腿在下面,就好像玩具一樣被拉成特別扭曲的姿勢,整個韌帶被拉抻在那裡,那是真的痛,那種痛才是徹心徹骨的。痛到什麼地步?

我為了忍住痛,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裡咬住,韌帶最痛的時候,我咬得滿嘴都是血,血一直在流,我都感覺不到手的痛。那是一種軟綿綿的痛,一直拉扯著神經,外面的人稍微動一下,我就痛得受不了。

後來我想,上天讓我活下來真的是一種幸運,如果我沒有學過舞蹈,如果我沒有練過韌帶,那種痛我根本承受不下來。我那時候才覺得,人真的是可以痛死掉的。可我不能死,我要活下來。

生生拽出來的倖存者

救援的過程中,餘震又來了。所有人都往外跑,等到震得不那麼強烈了,又都馬上跑回來。之前鑽進來救我的那個男孩子,他一上來就哭了,他說妳一定不能死在裡面,我們救了妳這麼久,妳一定要活著出來。

可我右腿的情況太複雜了,它埋得太深,根本就沒那麼容易鑿出來。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次餘震,因為挖出的空間不穩固,我還陷在裡頭,任何一次餘震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命。

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當機立斷。救援的人跟我商量,讓我塞個東西在嘴裡咬著,然後把我的右腿硬拽出來。我沒有任何意見,也不想考慮別的方案了,就這麼做吧。

他們往我嘴裡塞了一團衣服,然後就拉住我的膝蓋,一邊數一二三,一邊狠勁兒往外扯,「砰」的一聲,我的右腿就給扯出來了。說實話,我之前已經想像過這會很痛苦,但那一刻真正的疼痛,我完全是措手不及——一個人右腿內側的肌肉全部被拉掉有多疼?我整個人被拔出來的那一瞬間,我嘴裡咬的衣服都快被咬爛了,整個下巴就像是掉了一樣。我面如死灰,一下子居然看不見了。周圍都是黑濛濛的,我渾身冒著冷汗,說不出一句話。心跳像是忽然卡在那裡了。深深吸進去的一口氣,怎麼都吐不出來。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聽見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著。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快點兒來人啊!」
「掐她的人中!快拍她的背!」

……大家都嚇壞了,掐人中的掐人中,掐手的掐手,拍背的拍背,人們都在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

最後,我終於咳了一下,那口氣才吐了出來。回過神來的那一刻,我的呼吸也變得很虛弱,我看著身邊手忙腳亂的人,輕聲說,能不能把我女兒也弄出來,我要抱她一下。

他們都搖頭,說妳這個樣子,不能再等了,必須先把妳送醫院。

這時候,又有個人跑出來,撲在我身上,一直拉我的手,他的勁兒好大,我感覺我的肉都要被拉掉了,他一邊號啕大哭,一邊說:「廖智啊,我們家的人一個都沒有被救出來啊,妳知道嗎,咱們這一棟樓,就妳一個人活著給抬出來了啊!妳可一定得好好活下去啊!」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那棟樓被埋了四十幾個人,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那一刻,我覺得我真的是太幸運了,被壓在整座廢墟的正中間,有無數的可能會讓我死在那裡面,我還是被救出來了,活下來了。我忽然覺得上天這麼眷顧我,一定有祂的旨意。
在我被送醫院之前,我抓住救我出來的那個男孩子,問他叫什麼名字,可他只是搖頭,一直在哭,哭得好大聲。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也記不清他的長相,我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天他那張漆黑的臉,兩道眼淚流過的地方是白的,其他地方全是黑色。

在我的眼中,他就像個天使。

我被埋了整整二十六個小時。或許我是那個男孩參與營救的過程中,唯一生還的一個。那天的記憶裡,他站在漢旺鎮的廢墟中間,一直在哭,哭得那麼大聲,最後所有人都哭成了一片。〈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廖智
出生於四川省綿竹市漢旺鎮,曾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舞蹈老師。
汶川地震中,她被活埋二十六個小時,失去女兒,失去雙腿,失去婚姻。
截肢兩個月,她強忍疼痛,學會跪立,為家鄉災民籌款義演〈鼓舞〉;雅安地震,她奔赴一線當志願者,餘震中堅持救援,被譽為「最美志願者」;參加中央電視台《舞出我人生》,她挑戰身體極限,為夢想而舞,贏得亞軍……
那些曾經試圖擊垮她的,反而成為生命中至深的感激。
她仍在努力,希望生命擁有更多的意義。
妳可以與她一同前行:新浪微博:http://weibo.com/guwuchina(@廖智)
榮獲周大觀文教基金會2014年全球熱愛生命獎章
出版:啟動文化/大雁出版基地

書名:放聲笑吧,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目錄:
序言 感謝五年前的自己
第一章 廢墟求生,挺住就是一切
.汶川地震,災難發生在一瞬間
.女兒沒了,撐不下去了
.為了父親,賭一把
.鑿開了一個洞,有戲!
.生生拽出來的倖存者
第二章 截肢,割捨過去才有明天
.自己簽署的手術同意書
.八個多小時的漫長截肢
.換藥是煎熬,也是考驗
.愛是互相給予的那一點暖
第三章 總有一天,感情的傷痛會痊癒
.我的男人沒有陪我到最後
.轉院重慶,笑容是最好的行囊
.兒童節,給女兒虫虫的禮物
.我的醫院,是一座移動的遊樂場
第四章 鼓舞,沒有腿也要跳出夢想
.想跳舞,卻慘遭打擊
.徹夜練習,學會跪立
.鼓舞,從零開始
.夢想面前沒有特殊待遇
.只要沒有謝幕,就一定要挺住
第五章 假肢,再疼也要通往自由
.第一次行走,是被逼出來的
.面對真相:我不會走路
.不經歷疼痛,就走不出自由
.沒有人能替你走出那一步
.穿假肢,也可以很漂亮
第六章 適應新假肢,找到新的自己
.美夢成真,新假肢從天而降
.換上新假肢,一切從頭開始
.摔就摔吧,只要站起來就是好的
.與20斤的假肢共度每一天
.穿假肢,也沒什麼大不了
第七章 痛是一種提醒,也是一劑良藥
.摔倒是一門人生必修課
.你可以喜歡上疼痛的感覺
.珍惜疼痛帶來的敏銳
第八章 雅安,忽然成了最美志願者
.再遇地震,我不能只是坐在這裡
.永遠不要忘了為什麼而出發
.就算只能做一件事,也要把它做到最好
.無意中成了「最美志願者」
.成為隊長,迎難而上
.最後一站,告別雅安
第九章 謝謝你離開我
.回不去的美好時光
.原來他並不能被依靠
.女兒的降生改變了我
.我不可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學會接納感情中的不完美
.愛情總會有新生
第十章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平等與尊重
.愛是謙和與忍耐
.愛是鎮定與堅守
.愛是隱瞞與包容
.愛是守護與依賴
.愛是直面內心的傷痕
.愛是嘗試與不退縮
.愛是救贖與治癒
第十一章 放聲笑吧,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笑得像個傻瓜
.做好自己,不屈從、不自傲
.不懼怕對這個世界示弱
.愛,就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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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9